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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redboy09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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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其他] 大旗帜英雄传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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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1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2:36 | 只看该作者
第五十五回 天崩地裂

  雷鞭自是恨不得花双霜早些将飧毒大师除去,自然不肯揭破此事,但以他的身份,亦不能说谎,是以惟有不语。
  花双霜自地上一把拉起雷小雕,嘶声道:“灵铃……我这宝贝女儿,你是认得的,你认得比谁都清楚,你说那岂不就是我那心肝灵铃么?”
  雷小雕瞧了他爹爹一眼,道:“是……好像是的。”
  飧毒大师目光横扫,知道今日之事,再也辩说不清,反正非要动手不可,自是先下手为强的好。
  只听花双霜咯咯笑道:“这就是了……这就是了,老毒物,你还有何话说?灵铃,好灵铃,妈这就要替你报仇了。”
  飧毒大师一言不发,悄悄将手掌缩入衣袖里——
  沈杏白目光闪动,突然大叫道:“师傅,你老人家莫要忘了,下毒的虽是飧毒大师,但主使却另有其人,你老人家为何不先将主使之人除去?”
  飧毒大师手掌本已待挥出,听得这话,目光亦是一阵闪动,立刻又将手掌缩回袖里。
  花双霜身形本已待向飧毒大师扑去,听得这话,亦自顿住了身形,咬牙切齿,恨声道:“不错,主使之人最是可恨,非得先除去不可。”她疯狂而满怀怨毒的目光,已移向雷鞭身上。
  雷鞭老人愣然道:“主使之人?谁是主使之人?”
  花双霜嘶声道:“就是你!”
  雷鞭老人又惊又怒,道:“你疯了么?我……我怎会……”
  飧毒大师突然冷笑道:“雷老兄,事已至此,你还赖个什么?本座又怎会骤下毒手,来害她的女儿?”
  雷鞭老人面色大变,怒道:“花二娘,你且莫听这厮胡言乱语,血口喷人。试想老夫有何理由,要来加害你的女儿?”
  飧毒大师冷冷笑道:“只因你儿子已另有了意中人,立时就要成婚了,你父子两人生怕花姑娘从中作梗,自然一心想除去这眼中钉。”
  他武功之毒,固是天下无双,心计之毒,亦是毒如蛇蝎,沈杏白在一旁听得不禁为之暗中拍掌。就连云婷婷、铁青树等人,几乎都有三分相信了他的话。雷鞭父子、温黛黛三人,面容自不禁更是惨变。
  花双霜狂怒道:“好呀!姓雷的,原来你儿子已移情别恋了?老毒物,你说,谁是他儿子的意中人?此刻在哪里?”
  飧毒大师指了指温黛黛,道:“就是她。”
  话犹未了,花双霜已转身向温黛黛扑去。温黛黛大惊之下,闪身飞奔。但她脚步方动,花双霜已到了她面前,一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手,迎面向温黛黛抓了过去。温黛黛眼见这手掌抓来,不知怎的,竟是闪避不开,竟被花双霜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,摔倒在地。
  云婷婷、雷小雕等人失色惊呼。
  花双霜破口大骂道:“小贱人,小狐狸,你竟敢抢走我家灵铃的男人,你好大的胆子!”反手一掌,朝温黛黛脸上打了下去。
  雷鞭老人忍不住怒喝道:“住手,此事与她无关,放开她。”
  花双霜道:“我打了她,你家父子心痛了,是么?我偏要打,再打得凶些,正要打给你们父子两人瞧瞧。”手掌不停,又在温黛黛脸上掴了七八掌。
  她虽未使出全力,但手上力道亦足惊人,这七八掌掴下去,直打得温黛黛白生生的脸,都变成紫红颜色。温黛黛就算再能忍耐,此刻也不禁叫出声来。
  盛大娘等人自是暗中称快,不住暗道:“打得好!打得好!”云婷婷等人却已不忍再瞧,悄悄扭转头去。
  雷鞭老人空白急怒,怎奈连身子都站不起来。
  温黛黛满面泪痕,颤声道:“你要打,就打吧!反正我是个苦命的人,你打死我也没关系,但……但他们却绝未害你的女儿,你的女儿也不是她。”
  花双霜本已住手,此刻又发狂地向她脸上掴下。她手掌不停,口中怒喝道:“我的女儿不是她是谁?你这小狐狸,还敢来骗我老人家……我……我今日非打死你这贱人不可。”
  雷鞭老人大呼道:“她未骗你,你女儿根本不在这里。”
  花双霜狞笑道:“放屁!你方才明明已承认,此刻再反悔也无用于……”她下手越来越重,越来越快,狞笑着又道:“雷小雕,我问你,你看上了这贱人哪一点,这贱人有哪一点比我家女儿好,你……你可是瞧上了她这双狐狸眼睛么?”
  雷小雕道:“你老人家完全误会了,小侄……”
  花双霜道:“哼!我老人家知道,你正是看上了她这双水汪汪的狐狸眼睛,我今日就将她这双眼睛挖出来,看她还拿什么东西迷人!”伸出两只又尖又长的手指,向温黛黛一双充满泪痕的眼睛挖了下去。
  雷小雕转目不忍再看,温黛黛惨呼一声,闭起眼睛,只见花双霜两只冰凉的手指,已触及了她的眼帘。
  洞外草原辽阔,惟有面带微笑的司徒笑,在看守着已被人制住的孙小娇与易明、易挺兄妹。洞中人不是中毒无力,便是温黛黛的对头仇人,除此以外,难道还有人自天上飞下,自地下钻出不成?
  此时此刻,实已无人能救得了她,眼看她那一双明眸若星的美目,立刻就要被人血淋淋地挖出来。此时此刻,温黛黛心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:“云铮……云铮……你在九泉下等着我吧,我就来了。”
  ******
  司徒笑手掌早已摸上了孙小娇的脸。
  易明、易挺兄妹,瞧得目定口呆。
  只听孙小娇笑骂道:“死人,乱摸什么?你不怕钱大河剥你的皮?”
  司徒笑微微笑道:“情况变了,局势也变,从今以后,已是咱们爷儿们的天下,我还怕什么?哈哈,我什么人都不怕了。”
  孙小娇眨了眨眼睛,道:“不要脸,死吹牛!你既有如此威风,为什么眼见着自己的女人被人点了穴道,死猪般躺在这里,你也不敢解救?”
  司徒笑嘻嘻笑道:“这还没到时候,何况……”
  他目光移向易明,笑道:“老天将这动也不能动的小美人儿,送到我面前,我怎能放过这大好机会,你说是么?”
  易明惊呼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  司徒笑嘻嘻笑道:“我的意思,你还不懂么?”转过身子,走向易明身旁。
  孙小娇笑骂道:“死臭男人,吃着碗里的,还望着锅里的。唉!好吧,反正我也不能嫁给你,就替你和我这易家妹子做个媒好了。”
  司徒笑大笑道:“正该如此……正该如此……”俯下身子,手掌抚向易明的胸膛。
  易挺嘶声怒骂道:“恶贼!你敢……还不住手!”
  易明颤声惊呼道:“你……你不能碰我。”
  司徒笑道:“不能碰么?……能碰的……”一声轻响,他竟已解开了易明一粒衣扣。
  ******
  花双霜的手指已将挖下……
  易明前胸已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……
  就在这刹那间。
  突然,天崩地裂般一声大震,司徒笑身子被震得直飞出去,花双霜手掌也被震得自温黛黛眼帘上移开。
  惊呼四起,震声如雷,隆隆不绝,四面山壁,都已被震得片片碎裂,石屑如雨,簌簌的落了下来。洞中人面色一个个都已苍白如死,就连花双霜都已被震得呆在当地,那两根手指再也挖不下去。
  飧毒大师愕然道: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
  雷鞭老人用尽全力,大呼道:“山已将崩,大家还不快逃出去;”
  雷小雕挣扎着滚过去,抱起他父亲。柳笔梧惊呼着抱起龙坚石。云婷婷、铁青树抱了云翼、云九霄。
  沈杏白已紧抱着水灵光。白星武拉起了黑星天。盛大娘跺了跺足,终于抱起了盛存孝。花双霜反手挟起了已被震得昏了过去的温黛黛。这些平日镇定从容的武侠英豪,此刻一个个竟都有如焚林之鸟般,惊惶四散,夺路向外冲出。
  就在这时,又是一声大震。这次震声比上次更响,声势也更惊人。
  花双霜大呼道:“徒儿,抱起灵铃,莫走散了。”
  沈杏白大呼道:“黑大叔,跟着我走。”
  云婷婷惊呼道:“四哥……四哥,你在哪里?”
  铁青树大呼道:“五妹,小心些……”
  但这时众人耳朵都已被这两声大震,震得麻木了,彼此之间,竟是谁也听不到对方的呼声。山石一块块落了下来,打得四下沙土飞扬,斗大的石块,无论落在谁身上,脑袋都要崩裂。
  柳笔梧突然惨呼一声,颤声道:“救救我……救命呀!救命呀……”她竟被一方大石打中了,立时跌倒在地,挣扎着难以爬起。
  但这时别人自顾尚且不暇,纵然听得她呼救之声,也不会有人去救她的,何况她呼声早已被淹没。大家只顾夺路逃出,委实谁也管不得谁了,莫说救人之心绝无,就连害人之心,也都已忘记。
  沈杏白抱着水灵光,本立在洞口,此刻最先逃出。花双霜身形如风,跟了过去,反手一掌,推开了白星武与黑星天,夺路而逃,黑、白两人却也终于冲了出去。
  飧毒大师本已出洞,突然狞笑一声,又折了回来。雷小雕挣扎着狂奔,眼看已将奔出洞外,猛一抬头,但见飧毒大师已狞笑着阻住他的去路。
  洞外的司徒笑,虽未置身险境,但也吓得心胆皆丧,转头就跑,方自跑出数步,却又折了回来。
  孙小娇娇呼道:“好人,快来抱我走呀!”
  司徒笑却连瞧也不瞧她一眼,竞俯身抱起了易明。
  易挺怒吼道:“恶贼,放下她……放下她……”
  孙小娇悲呼道:“黑心贼,狠心贼,你……你万万不得好死的!”
  司徒笑头也不回,早已奔出数丈,耳边但听“哗啦啦,轰隆隆”一片巨响,他忍不住回头一望——整个山岩,竟都已倒崩下来。飞扬四激的沙石尘土,瞬即弥漫了半边天空,几条人影,自尘土中箭般窜了出来。
  尘土如浓雾,司徒笑也瞧不清逃出的这几条人影是谁——他根本也无心仔细瞧了,掉首奔入长草中。就在他掉首的一瞬间,他眼角似乎瞥见逃出的人影中,有两个人被落石击中,倒了下去,他也毫不关心。
  易挺、孙小娇的怒骂,早已被震声淹没。易明又急、又惊、又羞、又气,更早已昏了过去。司徒笑紧抱着她,亡命般奔入长草,身后震声不绝,山崩似是还未歇止,落石仿佛随时都会打在他身上,他哪里敢停步。
  长草中举步艰难,他踉跄而奔,既瞧不见方向,也不知奔了多久,到后来实已气喘如牛,只有放缓脚步。侧耳听去,四山虽仍有隆隆不绝的回声传来,但山崩却似已停止,回声似已渐渐低落。司徒笑这才喘了口气,就在那里,盘膝坐下。这一场山崩之后,活着的还有些什么人?死了的又是些什么人?他想不出,也不敢走出去瞧。
  他喃喃道:“若是花双霜、沈杏白、盛大娘、黑星武这些人都死在这场山崩中,大旗门人都活着,那怎生是好?”想到这里,他心底便不禁冒出一阵寒意。但心念一转,又道:“若是连大旗门人也一起死了,只留下沈杏白、温黛黛、水灵光这几人活着,此后的日子,岂非就只有瞧着我一个人唱戏了?‘五福联盟’的数千万家财,岂非也都变成了我一个人的囊中物?”想到这里,他心房怦怦跳动,又不觉为之狂喜。
  但他无论如何,还是不敢走过去瞧个究竟,只是一个人在那里捣鬼,忽而双眉紧皱,忽而喜笑颜开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易明呻吟一声,似将醒来。司徒笑瞧了她一眼,瞧见她已半裸的、起伏着的丰满胸膛,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的狞笑。
  他狞笑着喃喃道:“无论如何,我总是活着的,还有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子陪在我身边,无论何时,我想要拿她怎样,便可拿她怎样……”想到面前这少女已是他掌中之物,俎上之肉,已只有任凭他随意宰割,他委实不禁笑出声来。
  他心底寒意,早已消失,却似有一团火,自丹田处升起,烧得他身子暖烘烘的几乎连衣服都穿不住。他四下瞧了一眼,舔了舔嘴唇,喃喃道:“无论以后怎样,此刻我好歹也要享受了这小妮子再说。”
  自从大旗门重现江湖之日,他便将那人类最为原始的欲望紧压在心底,既没有时间去想,也不敢去想。然而,此时此刻,在如此惊险的环境中,他那久被抑制的欲火,不知怎的,竟奇异地爆发出来。这一发之势,竟是不可收拾。
  一种因惊震所引起的余奋,加速了他血液的循环——他突然伸出手来,将易明整件衣衫,全部撕裂。“嘶”的一声轻响过后,易明那丰满而娇嫩,坚挺而柔软,雪白而微带粉红的少女胴体,便呈现在司徒笑眼前。他面色已赤红,目中已射出野兽般的光芒。他喉结不住上下移动,终于向易明扑了过去。
  突然,长草“哗啦啦”一响,两条人影,踉跄撞来。
  司徒笑大惊长身,喝道:“谁?”其实他“谁”字方喝出,便已瞧见来的是谁。
  ******
  云翼毒势渐解,体力刚复。但铁青树仍扶着他,两人在草中狂奔。
  云翼面容惨变,不住道:“你妹子呢?……你妹子呢……?你为何不与她守在一起?如今却教我两人到哪里寻找?”
  铁青树垂头不敢答话——其实那时山崩而下,人人俱是亡命而逃,还有谁顾得了谁?这怎能怪他?
  云翼转目四望,放声道:“婷……”他方自喝出一个字来,便不禁戛然住口。
  只因他忽然想到长草中随处都可能埋伏着他的敌人,他若放声呼唤,反将强仇引来,那又怎生是好。大旗门人,坚忍无双,当真什么事都能忍得下去,只因他们的生命委实太过宝贵,又怎能轻言牺牲。
  忽然,草丛中有女子的呻吟声传了过来。云翼、铁青树对望一眼,忍不住抢步奔去,只见草丛中一个人霍然站起,轻声叱道:“谁?”这人自然正是司徒笑。
  屡世强仇,骤然在此对面,云翼、铁青树、司徒笑,三个人都不免吃了一惊,呆了半晌。云翼目光似血红,大喝道:“原来是你。”
  司徒笑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突然转身飞奔而去。
  云翼怒骂道:“无用的畜生,你逃……你逃……”抢步追出,但体力终是未复,一个踉跄,便已跌倒。
  铁青树赶紧扑去,变色道:“你老人家怎样了?”
  云翼道:“好……好……”他痛苦地不住喘息,竟然说不出话来。
  铁青树轻轻拍着他的背,拍了半晌,突然觉得自己身旁像是有个软绵绵、滑腻腻的东西。他一惊转首,便赫然发现了易明裸露的胴体。从来未经人事,正值血气方刚的少男眼前,骤然出现了这丰满、诱人、驯羊般裸露的少女胴体……铁青树一颗心都几乎要整个跳了出来,圆睁着眼睛,张大了嘴,竟呆呆地怔住,再也不会动了。
  易明呻吟一声,醒了过来。她方自睁开眼睛,便瞧见这少年吃惊的面容,瞧见这少年一双充满迷惑、好奇、兴奋的目光。这竟非司徒笑,她也不禁愣住了。她怒叱道:“你这小贼,你……你瞧什么?”
  铁青树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  易明道:“你还瞧?”
  铁青树只觉“轰”的一声,热血冲上头顶,脸上血也似的飞红了起来,赶忙闭起了眼睛。易明瞧着他那坚强中带着稚气,成熟中带着老实的面容,瞧着他那紧紧闭起来的眼睛,她目中似是闪着一丝笑意,柔声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
  铁青树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请姑娘穿起衣服再说话好么?”
  易明叱道:“我若是自己能穿衣服,还用你说么?”
  铁青树怔了一怔,道:“我……那怎么办呢?”
  易明道:“我被人点了穴道。”
  铁青树道:“你可是要我解开你的穴道?”
  易明还未答话,云翼已厉叱道:“先问清她是谁,莫胡乱出手。”这老人虽然一直未曾回头,但两人对话,他早已听得清清楚楚。
  铁青树干“咳”,道:“请问姑娘姓名?”
  易明眼珠子转了两转失声道:“你们……你们莫非大旗门下?”
  云翼沉声道:“正是!你是谁?”
  易明暗中松了口气,道:“晚辈易明,乃是彩虹……”
  云翼截口道:“彩虹七剑……”
  易明道:“不错。”她眨了眨眼睛,又接道:“彩虹七剑中,虽也有人与‘大旗门’作对,但我兄妹却不是。我兄妹还有个极好的朋友,也是大旗……”她突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,但住口也来不及了。
  云翼奇道:“大旗弟子中有你的朋友?他是谁?”
  易明讷讷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她此刻自己想起,有关云铿的秘密,是不能说的。
  云翼厉声道:“是谁?快说。”
  易明道:“我……我想不起他名字了……”
  云翼怒道:“胡说!脱下外衣,反手一抛,那衣服便恰巧落在易明身上。
  云翼翻身而起,目光闪电般凝注着她的脸,厉声道:“你为何不敢说出那人名字?这其中莫非有诈?”
  铁青树讷讷道:“只怕是二哥……云三哥……”
  云翼怒道:“放屁,若是这二人,她有何说不得?”
  易明倒抽一口凉气,暗道:“好厉害的老人。”
  只听云翼一字字道:“易姑娘,你与我等本来素无冤仇,我本不会难为你,但你若不将此事说清楚,便莫怪老夫无礼了。”他神情之间,自有一种威厉之气,叫人不得不怕。
  易明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,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说出。但她终是咬牙忍住,暗道:“我不能说,不能说……这事我若说出,岂非害了铁中棠?他是水姐姐的人,我怎能害他?”但心念一转,突又忖道:“呀!对了,铁中棠反正已死了,我将这件事说出,或许反而可令他们生出惭愧之心。”一念至此,当下大声道:“他就是云铿。”
  云翼怔了一怔,失声道:“云铿?”
  铁青树亦自怔了一怔,失声道:“大哥?”
  易明道:“不错。”
  云翼怒道:“好大胆的女子,竟敢来骗老夫!云铿那不孝的小畜生,早已死去多时,你又怎会认得他?”
  易明道:“你们虽都以为他死了,其实他并未死的。”
  云翼道:“胡说!胡说!老夫亲眼所见,怎会有错?”
  易明道:“你真的亲眼见他死了么?”
  云翼怔了一怔,道:“这……”
  易明叹了口气,道:“我告诉你,那日你令铁中棠掌刑,铁中棠并未真的将他处死,反将他送到别处养伤,而将另一人的尸身五马分尸了。”
  这番话说将出来,云翼、铁青树更不禁怔住。
  云翼却是满布怒容,怒道:“那……那小畜生,他在哪里?”
  易明眨了眨眼睛,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  云翼怒喝道:“你怎会不知道?快说!”
  易明道:“大旗弟子,行踪之飘忽诡秘,一向可称天下无双,就算黑星天、司徒笑那些老狐狸,都摸不清他们下落,何况我?”
  云翼默然半晌,颔首道:“这也有理……”突又暴怒喝道:“但无论如何,我也要将那小畜生的下落寻出。他上次竟敢侥幸脱逃,老夫这次还是要他死在五马分尸之下。”
  易明听得心头一寒,暗道:“看来,这铁血大旗门的掌门人,果然是名不虚传。果然是凶得很!”
  铁青树面上阵青阵红,似是想说什么话,却又不敢说,过了半晌,才总算壮起胆子,道:“师傅,这些日子来,你老人家不总是想到大哥么?你老人家不是也常常跟我们提起大哥的好处?”
  云翼的胸膛起伏,双拳紧握,大喝道:“住口!”
  铁青树骇得身子一震,但仍鼓足勇气,道:“孩儿从不敢违背你老人家的话,但这次……孩儿却定要将心里的话说出来,你老人家就算打死孩儿,孩儿也要说的。”
  云翼虽仍满面盛怒,但居然也未出声喝止。
  铁青树道:“二哥、三哥都已罹难,大旗门实已渐将凋零,如今幸得大哥未死,正是我‘大旗门’天大的好消息。以大哥的武功机智,实不难将我‘大旗门’振兴,你老人家……唉!你老人家又怎能再次将他置之死地?”
  云翼以手捋须,身子竟已不住颤抖起来,显见他心头已充满了兴奋与激动,矛盾与痛苦……
  但这老人心肠毕竟是铁铸的,他竟然还是说道:“无论如何,我‘铁血大旗门’家法决不可废,已被本门家法处死之人,决不能再容他活在世上。”
  铁青树默然垂下头去,早巳不禁热泪盈眶。
  易明更不禁暗恨自己,为何这样多嘴。
  突然,远处有一阵凄厉的啸声响起。这啸声似狼嗥,如鬼哭,令人听得不寒而栗。云翼、铁青树、易明,都不禁为之失色。只听啸声自远而近,竟似乎是向这个方向移了过来。
  司徒笑一见云翼与铁青树现身,自是大惊失色。他虽已瞧出云翼的模样,似已受伤未愈,但在大旗门人积威之下,他实是再也不敢出手。他话也不说,转身飞奔而出。这荒凉的草原,正是潜逃躲避的最好地方。他奔出十余丈,已瞧不见云翼的影子;他侧耳凝神倾听,也听不出有他们追来的动静。他这才松了口气,低骂道:“阴魂不散的老魔头,这山崩居然还崩不死他,竟偏偏在这里撞来,撞坏了我的好事。”但这时他已知道大旗门至少还有两人未死,他自是更不敢有丝毫大意,屏息静气,试探着向前走。
  他实也不知自己该走向哪里,只有瞎子般暗中摸索着,暗中不住默祷,千万别叫他再遇着大旗弟子。他又自走了盏茶多时分,已走得满头大汗,湿透重衣。要知他此刻对前途实是一无所知,心中的惧怕,自是可以想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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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2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3:07 | 只看该作者
第五十七回 草原之猎

  少女们愕然住足,有的脱口问道:“还等什么?”
  等到震声消失,夜帝方自沉声道:“此刻纵然前去,也瞧不清什么,不如还是等一等再去的好。”他语声听来甚是镇定,平和……烟雾迷漫,也瞧不出他脸上是何神情。
  少女们虽然有些奇怪,但也只有听话地等着。然而,她们的心情,却是说不出的兴奋,说不出的激动,到后来,甚至连她们的身子都已颤抖了起来。她们的痛苦眼见已将终结,她们期待已久的光明已然在望,但——她们却必须在这里等着……等着……这等待又是多么令人焦急。烟雾渐渐落下,夜帝却仍端坐不动。
  少女忍不住道:“还要等么?为什么?”
  夜帝缓缓道:“你等得越久,所得的欢乐也就越大。”
  他口中虽在这样说,但铁中棠已猜出了他的心情。他此刻心情,正如每一个面临重大考验的人一样,不敢骤然去面对着它,能多拖一刻,便是一刻。显然,他对此次是否成功,并无把握,而他委实已害怕失败,他委实再也禁不住任何打击。又有谁能禁得起再一次打击?
  但致命的打击,却还是要落在这一群不幸的人的身上。
  也不知过了多久,夜帝终于长叹一声,道:“去吧!”
  少女们欢呼着奔去,铁中棠却陪着夜帝走在最后。两人心意相通,俱都走得极慢——走到那里时,赫然发现那些少女,竟无一人还是站着的,她们有的已昏迷,有的已痛哭着伏在地上。
  巨石已粉碎,出口也已炸开。但夜帝千算万算,却终是算错了一着,他竟未算准这火药的威力,他也不知道这火药威力竟是如此之大。第一次爆炸,已将地面的山岩震裂,第二次爆炸,竟将那整个巨大的山岩都炸得崩毁。山岩崩毁,千万吨石块落下,便将那方自炸开的出口,又堵得死死的,再也没有多余的火药能将之炸开了。这一点计算的错误,对他们都无疑是致命的打击。他们所有的欢乐与希望,在这一瞬间都已随风消逝。
  ******
  异啸一声初起,便已响彻草原。只听得啸声来势,急逾奔马,晃眼间便到了近前。众人惊魂初定,又听得这凄厉尖锐的啸声,更是忍不住心惊胆颤。
  易明不由自主,悄悄移动身子,向铁青树走了过去。
  铁青树变色道:“这是什……什么人?”
  云翼轻叱道:“住口,快伏下身子。”话犹未了,啸声已到了头顶。铁青树不及多想,一把拉住易明,扑地伏倒,将自己的身子,紧紧压在易明的娇躯之上。在这一刹那间,他只觉得保护他身边的女子,乃是他应尽的责任,什么男女之防,他是早已忘了。
  只听“嗖”的一声,一条人影,长啸着自他头顶掠过,接着,又是“嗖”的一声,又是一条人影掠过。两人一追一逃,身法俱是快如闪电,是以衣袂破风之声,亦是分外尖锐刺耳。铁青树虽未瞧见这两人身形,但听得这衣袂破风之声,也已猜出这两人委实无一不是轻功绝伦的武林高手。
  云翼虽然令人伏倒,自己身子却挺立不动。这两条人影的双足,几乎已将踢着他的头颅,但这老人却连头也未偏上一偏,只是傲然挺立,凝目而视。但见这两人前面逃的赫然正是风九幽,后面追的,便是那已化为“毒神之体”的冷一枫。
  啸声已远,铁青树才听到自己身子底下轻轻“嘤咛”一声,才觉出自己满怀俱是温香软玉。他心头一热,脸上飞红,赶紧翻身坐了起来,虽然低垂着头,但一双目光,却忍不住悄悄向身旁的人儿瞟了过去。易明仍然伏地躺着,肩头摇动,胸膛显然剧烈地起伏着。他不知她是羞,是恼,是不愿,还是不敢坐起。
  铁青树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得“咚咚”直响,仿佛要震破胸膛,跳将出来,过了半晌,忍不住轻轻唤道:“姑娘……”
  易明轻声道:“嗯……”
  铁青树嗫嚅道:“姑娘莫怪,在下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  易明突然翻身而起,垂首笑道:“你不顾一切,保护了我,我怎会怪你!”
  她本是个爽朗明快的女子,但方才骤然被一个少年男子坚实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,心里不知怎的,竟泛起一种从来未有的感觉,也不知是害羞,还是什么。此刻她虽然竭力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,但面上却不禁仍是红馥馥的,一双明如秋水的眼波,也始终不敢抬起。两人虽然都未曾抬头,但呼吸相闻,心里都有股甜甜的滋味。铁青树更是意乱情迷,魂销神荡,几乎痴了。
  突听云翼厉喝一声,道:“青树,抬起头来。”
  铁青树心神一颤,这才想起严师还在面前,那颗低垂着的头,更是不敢抬起,只是颤声道:“弟子在此。”
  云翼厉声道:“此时何时?此地何地?你莫非已忘了?”
  铁青树道:“弟……弟子不敢。”
  云翼“哼”了一声,转目道:“易姑娘。”
  易明垂首弄着衣角,轻声应道:“是……”
  云翼沉声道:“大旗门弟子,每人肩上都担负着血海深仇,万万容不得儿女私情,来消磨他们的英雄壮志。”
  易明道:“我……我知道。”
  云翼大喝道:“你既知道,还不快走?”
  易明怔了一怔,抬头道:“但……但……”
  云翼道:“莫要多说,快快走吧!”
  铁青树失色道:“但……此地危机四伏,你……你老人家却教她一个女子,孤单单的走到哪里去才好?”
  云翼怒道:“他人之事,难道比本门血仇还要重要?”
  铁青树道:“但方才她已险些被……”
  易明突然一掠而起,大声道:“你莫要说了,我走就是。我虽是个女子,但闯荡江湖已有多年,难道还怕被人吃掉不成?”
  这时她被点穴道已渐失效,身上血液渐通,身手虽有些不便,但终是已能站起来了。
  云翼不去瞧她,道:“如此最好,快快走吧!”
  易明道:“我说要走,自是会走的。”她心头显见有些激奋,语声也有些哽咽、嘶哑,举步向前走了一步,突又回首冷笑一声,道:“但我走之前,却有句话要问你。”
  云翼喝道:“快说!”
  易明道:“你要我走,莫非怕我勾引你家弟子?”
  云翼倒也未想到这少女竟是这么爽直的性子,竟敢锣对锣,鼓对鼓,当面问出这种话来。他不禁也为之一怔,道:“这……”
  易明道:“告诉你,儿女之情,虽能消磨志气,又何尝不能激发人的雄心?你难道定要大旗弟子人人都做和尚,才能报得了仇么?这……只怕未必。何况这件事,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管得住的。”
  云翼怒喝道:“住口!”
  易明也不理,她自管接口道:“更何况,我从心里就从未看得起大旗弟子,我见的为你们大旗弟子伤心的女子,已经太多了。”她冷笑一声,接道:“你们非但不知保护你们的妻女,任凭你们的妻女被人欺负,而且自己还要令她们伤心,这又算得是什么英雄?什么好汉?我看你这血海深仇,不报也罢,还是先将你们门下弟子的妻女,先救出来吧!”
  云翼又惊又怒,竟被她骂得怔住了。这威重如山的老人,实未想到竟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。
  易明道:“我话说完了,也该走了,你仔细想想吧广头也不回,举步而去。
  铁青树痴痴地望着她,要想呼唤,却又不敢。
  就在这时,那异啸之声突然转回。这一次啸声来势更快,更是令人心惊。易明脚下突然一个踉跄,竟又跌倒。铁青树再也不顾一切,又扑了上去。这次两人一心都要瞧瞧他们是谁,虽然伏倒在地,仍扭头而望。只见一先一后两条人影,有如流星赶月一般,自云翼头顶掠过,只要再有分寸之差,云翼便要被踢倒。
  铁青树惶然道:“你……你老人家怎不伏倒?”
  云翼怒道:“畜生,你难道不知为师是何等身份?怎可随意伏倒?大旗弟子宁死……”
  突然,啸声完全停止,四下一片死寂。这突然而来的静寂,委实比方才啸声发作时还要震动人心,就连云翼,都不由自主顿住了嘴。但,紧接着,风九幽嘶哑而尖锐的语声便又传来。
  只听他大喝道:“我知道你已来了,为什么还不露面?你借我的东西想必也带来了,快拿回还给我……快……”这语声忽左忽右,倏忽来去,显见他身形还未停顿,但无论他如何呼喝,四下却寂无回应之声。
  众人不觉又惊又奇,都不禁在心中暗问自己:“是谁来了?风九幽到底在和谁说话?”
  只听风九幽呼喝了半晌,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。他嘶声骂道:“你这贼婆娘,你到底藏在哪里?老子已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,你还不出来救救老子,你这贼婆莫非想将老子害死,好将老子借你的家伙霸占不还?你明知此刻只有那家伙可以挡得住这毒神!”
  云翼忍不住喃喃道:“他骂的莫非是花二娘?”
  易明道:“听他口气,只怕不是,但……但他骂的却必定是个女子,而且,这女子还借了他一样重要的东西。”
  此刻这老少两人心头充满好奇,居然一问一答,似乎全忘了方才之事。云翼沉吟了半晌,又道:“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挡得住毒神?”
  易明道:“这……这委实令人猜不透。”
  铁青树突然接口道:“他说的那‘家伙’,只怕并非什么东西,而是个人。”
  易明道:“嗯,不错……”
  云翼皱眉道:“但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挡得住毒神?这人若真有如此本事,又怎会被他两人这样借来借去?”
  众人猜来猜去,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。这时喝骂之声又转到左近。但闻“嗖”的一声,风九幽自他们身旁草丛上掠过,那毒神冷一枫,自然还是紧迫在后。但奇怪的是,毒神身后,竟多了条人影。这人影身形甚是纤小,轻功之妙,更是骇人闻听,无声无息地紧贴在“毒神”身后,“毒神”却毫未觉察。三条人影一晃即没。
  云翼沉吟道:“风老四所骂的莫非就是此人?”
  易明道:“嗯,这人看来果然像是个女子。”
  云翼变色道:“普天之下的女子,只有一人轻功如此了得,只怕就连“烟雨”花双霜也是比不上她的。”
  铁青树动容道:“你老人家说的是谁?”
  云翼一字字道:“闪电卓三娘。”
  铁青树、易明面面相觑,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。
  云翼沉声接道:“碧落赋中,风、雨、雷、电四人,今日竟都来到了这里,这当真是说来别人也难以相信之事。”
  要知雷、雨、电、风四人,无论是谁,只要出现一个,已是震动江湖之事,何况四人竟都凑在一起?易明喃喃道:“这么一来,这山谷想必更要热闹了。唉!这四人无论是谁,都足以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。”
  铁青树讷讷道:“咱……咱们不如走吧,有这四人在这里……”瞧了云翼一眼,嗫嚅着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。他下面的话虽然不敢说出,但别人也可以猜出他要说的是:“有这四人在这里,凭咱们的武功,还能有何作为?”他们的武功若与卓三娘等人相比,实如秋虫之与明月。
  易明轻声道:“不错,此时他们正自互相纠缠不清,咱们正可乘机脱身,若是……”
  云翼突然喝道:“谁敢再说走字!”
  铁青树道:“但不走又能……”
  云翼厉声道:“他四人之间,此刻正自纠缠不清,必定无法再留意他人之事,这正是我等行动的大好良机。”
  易明眨了眨眼睛,道:“行动?”
  云翼道:“不错,行动。五福联盟中人,此刻想必也躲在这草原之中,方才他们惊逃而出,此刻必定未能聚在一起。”
  易明颔首道:“这些人最是欺软怕恶,贪生畏死,在这种情况下,必定不敢随意走动,那么,想必也不会聚在一处。”
  云翼听她大骂自己的仇家,暗中不由得对她又生出几分好感,侧目瞧了她一眼,捋须微笑道:“正是如此,他们分散之时,我等正好逐个击破。他们有一人撞见老夫,便要他死一个。有两人遇着老夫,便要他死一双。”
  易明拍掌道:“好!司徒笑那恶贼却得留给我。”
  云翼笑道:“老夫正要瞧瞧彩虹七剑的身手。”
  铁青树见他二人这番光景,心下自是十分欢喜,但瞧了云翼一眼,双眉又自皱起,讷讷道:“但你老人家的体力……”
  云翼厉声道:“眼见仇人的头颅已悬在刀口,老夫的病毒早已自解,只不过有些口渴难忍,正好去痛饮他们的鲜血。”
  易明接口笑道:“纵是陈年老酒,也比不上仇人鲜血。”
  云翼大笑道:“好孩子,不想你倒甚投老夫的脾胃。”
  易明道:“但我方才还骂了你老人家……”
  云翼道:“咄!骂人又算得什么?能骂人的,才是真正性情中人,总比那些随声附和之辈要强得多了、走吧!”当下迈开大步,向前行去。
  易明冲着他背影吐了吐舌头,转首和铁青树悄声笑道:“这位老人家,可真是个怪人。他若瞧你不顺眼,怎么样都不行;他若瞧你顺眼了,骂他都没关系。”
  铁青树道:“只怕你方才是骂对了,否则……”
  易明道:“否则怎样?”
  铁青树叹了口气,道:“否则只怕我便再也无法与你相见。”
  易明脸一红,道:“那……那又有什么关系?”
  铁青树垂首道:“你没关系,我却是有关系的。”这两句话他冲口而出,说的正是他肺腑之言。要知人们在患难中,最是流露真情,铁青树如此,易明又何尝不然。
  易明忍不住瞧他一眼,瞧见他满脸诚恳之色,心头一软,便将本不愿说的话也说了出来。只听她柔声道:“其实我……我也有关系的……”腰肢一拧,飞也似的向前窜去。
  铁青树大喜过望,身子也似乎变得轻了,轻飘飘跟在她身后,方才的灾难,眼前的危险,早已全都忘去。云翼当先而行,身后这一双小儿女的对答之言,他似乎全都没有听见,也决不回头去望一眼。在见着温黛黛与易明之后——在听得铁中棠与云铮的噩耗之后,这老人的性情,真的已像是有些变了。长草之间,行动本难避人耳目,幸好此刻风九幽仍在奔逃喝骂,倒替他们三人的行动作了掩饰。突然间,寒光一闪,一柄长剑,自草丛中刺了出来,直取云翼胸膛,来得无声无息,又狠又快。
  云翼大喝一声,道:“果然来了!”
  他早有戒备,这一剑来得虽突然,虽辛辣,但这铁血大旗门的掌门人,却并未将之瞧在眼里。只见他虎腰一转,长剑便自他身旁刺空,他一双铁掌,十指箕张,已向拿着那柄长剑的手腕抓了过去。
  草丛中怒喝道:“好恶贼,有你的。”一人舞动长剑,疯狂般冲了出米,赫然竟是易挺。
  易明又惊又喜,大呼道:“云老前辈手下留情。”
  云翼怔了一怔,撤掌退身。易挺亦自停住剑势,怔在当地。兄妹两人目光相对,俱是惊喜交集。
  跟在易挺身后的孙小娇,娇喘着道:“好妹子,原来是你,咱们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……”
  忽听草丛中传过来一个人的语声,轻轻笑道:“孙小娇,易兄弟,你们逃什么?难道我还真的会害你们么?快过来……快过来,咱们聚在一起,人多也好做事。”语声低缓,显见来人走得极是谨慎。
  易明变色道:“司……”
  她方自说出一个字,嘴已被易挺掩住。
  孙小娇耳语般低声道:“不错,正是司徒笑。我和你哥哥一能走动,刚窜入草原,就遇着他们三个恶贼,他……他居然不顾旧情……”
 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,脸也有些红了。
  易明只好装着听不懂,低声道:“他们来得正好。”
  云翼目光闪动,满面杀机,道:“诱他们过来。”
  这几人俱都不是愚鲁之辈,听了这句话,易明、铁青树立刻随着云翼吠身藏起,易挺持剑卓立,孙小娇眼波一转,娇笑道:“你真的不会害我么?”
  司徒笑笑道:“自是真的,你们在哪里?”
  孙小娇笑道:“就在这里,你们还听不见么?”
  。
  司徒笑道:“好,这次你们可千万莫要胡乱逃了,方才我说的话,只不过是向你们开开玩笑而已……”笑语之声未了,司徒笑、黑星天、白星武,三条人影已箭一般窜了过来,将孙小娇与易挺围在中央。这三人面上,谁也没有半分笑意,司徒笑更是面寒如水,方才那番话,仿佛根本就不是他说出来的。
  白星武冷冷道:“你们还是上当了。”
  黑星天道:“这次看你们还往哪里逃?”
  孙小娇故作吃惊道:“你……你们要怎样?”
  司徒笑缓缓道:“没有什么,只不过要你们的命而已。”
  孙小娇道:“你……这难道又是在开玩笑么?”
  司徒笑冷冷道:“谁有这份闲情逸致来和你们开玩笑……黑兄飞白兄,此时还不赶紧动手,更待何时?”
  孙小娇喝道:“慢着!”
  白星武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
  孙小娇道:“彩虹七剑本是来帮你们的,你们为何……”
  司徒笑冷笑道:“彩虹七剑俱是吃里扒外之辈,我早已有意将你们除去了,此时此刻,正是天假我之良机。”
  孙小娇道:“但……但你难道不顾我和你那一段……”
  司徒笑喝道:“住嘴!”
  孙小娇咯咯笑道:“我明白了,你就是要叫我永远住嘴,所以才要杀我。你这没心没肝的恶贼,你说是么?”
  司徒笑狞笑道:“是又怎样?你这贱人这张多话的嘴,早已该闭起来了。”
  孙小娇道:“是该闭起了,只还有一句话要说。”
  司徒笑道:“什么话?”
  孙小娇笑道: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这句话你们莫非忘了么?你们不妨回头瞧瞧,看你们身后站的是谁?”
  司徒笑大笑道:“这种骗孩子的玩意儿,也想来骗我?”这三人果然俱是老奸巨猾之辈,竟是谁也不肯回头。
  三人一齐大笑道:“咱们不会回头的,你也逃不了……”
  笑声未了,突听身后一人厉声道:“你们还是回头的好。”
  这话声一入耳,他们不用回头,也已猜出身后的人是谁了。三人背脊之上,立泛起一股寒气,直透足底。司徒笑干咳一声,强笑道:“巧极巧极,又遇着你。”
  黑星天、白星武干笑道:“当真是巧遇……巧遇……”
  三人口中说话,脚下已悄悄移动,彼此凑了过去。
  云翼厉叱道:“站住!”
  司徒笑干笑道:“你只管放心,纵然你不来寻我们,我们也要去寻你的,既然见了你,难道咱们还会走么?”
  云翼道:“既然如此,且转过身来,与我决一死战。”
  司徒笑目光转动,道:“你们五人,咱们三人,以五敌三,这岂非有些欺人?大旗门人,想来不致如此吧?”
  易明大喝道:“与你这样的无耻恶贼,还讲什么江湖道义……孙姐姐,你和我将这恶贼收拾下来吧!”
  孙小娇道:“我早想宰了他了。”两人一前一后,向司徒笑夹攻而上。
  易挺长剑一挥,直刺白星武,铁青树微一迟疑,也扑了过去,出手便是三招,口中喝道:“这位兄台,我来助你。”
  黑星天仰天笑道:“好!好!这大旗掌门,就留着给我吧!”虽在仰天而笑,但笑声却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。
  云翼道:“你还不回身?”
  黑星天道:“反正迟早都要动手,你急个什么?”
  要知他嘴里说得虽硬,其实心胆早寒,明知自己一回头,便是一番死战,却教他怎敢回过头去。
  云翼道:“你只当你若不回头,老夫便不敢出手么?”
  黑星天道:“难……难道堂堂大旗门,也会在人背后出手……”语声未了,突见眼前一花,云翼已在他面前。
  只听云翼厉声笑道:“你不敢回头,难道老夫就不会到你面前来么?呔!还不出手?”当胸一拳,怒击而出。
  他还未出手,已寒敌胆,此番出手,又当真有石破天惊之威。五招过后,黑星天已是满头大汗。那边司徒笑虽仍与孙小娇、易明两人勉强战个平手,白星武却也早已被逼得险象环生,汗出如雨。剑光、拳风、掌力,震得四下长草,东倒西歪,纷纷断落,飘飞的草梗,有的已黏在司徒笑等人汗湿的面额上,使他们看来更是狼狈不堪。
  云翼眼见自己一生中最最痛恨的三个强仇大敌,已将在此丧命,不觉豪气更生,越战越勇。只见他长髯拂动,双拳如雨,强劲、猛烈的拳风,已如山岳一般,将黑星天压得难以呼吸。云翼忍不住纵声狂笑道:“好痛快呀!好痛快呀……”这三人若是死了,五福联盟便无异瓦解,这老人积压数十年的冤气,到今日总算完全吐出,他自是痛快已极。
  司徒笑突然冷笑道:“你痛快什么?别人不说,我司徒笑今日纵算战死,也不是死在你大旗弟子的手里,你也算不得报了仇。”
  云翼怔了怔,怒道:“你要……”
  但他话未说出,易明已抢口道:“谁说你不是死在大旗门人手里?”
  司徒笑冷笑道:“莫非你是大旗门弟子么?”
  易明道:“谁说不是。”
  司徒笑大笑道:“小贱人,你何时也算大旗弟子了?除非就在这短短片刻间,你已嫁给大旗门那呆小子做媳妇了。”
  铁青树虽在与别人动手,但这番话却听得清清楚楚。他一怒正待发话,哪知易明却道:“你猜得不错,我正是已嫁给大旗弟子了,所以我也变为大旗门下,你还有什么话说?拿命来吧!”
  这番话说将出来,司徒笑一怔,云翼又惊又喜。铁青树心中那惊喜之情,更是谁也描述不出。易挺先是一怔,后也一喜,笑道:“恭喜。”
  铁青树红着脸道:“多谢。”
  两人精神一震,三招之后,更是将白星武逼得喘不过气来,那边司徒笑也被易明抢得了先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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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3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3:18 | 只看该作者
第五十八回 古庙之秘

  黑星天的危急之况,更是不在话下。“五福联盟”中这三根支柱,端的眼见已是劫数难逃。
  哪知就在这时,突然一条人影掠来。其实这人影还未到时,那喝骂之声早已先到了,只是众人在兴奋、激战之中,谁也没有听到。这人影正是风九幽,掠过此地,目光一转,身子竟突然凌空折回,斜斜向云翼冲了下来。云翼大惊之下,一拳挥出,却不料风九幽脚下一斜,已转到他身后,藉力使力,将他身子托了上去。云翼也只得藉力使力,向上跃出,逼开身后之敌。
  但这时“毒神”早已追来,云翼身子竟向他迎了过去,等云翼再想悬崖勒马,收势却已有所不及。
  但见“毒神”毒手挥处,云翼已是无可闪避。易明、易挺、铁青树,大惊之下,俱都抛下自己敌手,扑将过去,但又有谁能阻住毒神的毒手?哪知就在这刹那间,“毒神”身后,突有一条人影趋出,将云翼身子往下一扯,两人便一起斜斜落下。
  这一手说来虽容易,但轻功若无超凡人圣的造诣,真是做梦也休想办得到。风九幽惊骂道:“好贼婆娘,原来你一直跟在我身后。”
  这时“毒神”前面已无阻路之人,还是向风九幽冲来,风九幽第二句话未及骂出,凌空跃起,转身就逃。毒神自也追了过去。
  云翼身子方自落地,便听得一个妇人的声音轻笑道:“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,你可千万莫要忘记。”话犹未了,身形已飘飞而起,笑声已在丈余开外。
  云翼大呼道:“卓三娘,留步!你可是卓三娘?”
  呼声之中,那人影早已消失在长草之巅,但闻一个带笑的语声,飘飘渺渺传了过来,道:“不错,我正是卓三娘。”
  云翼仰首而望,却什么也瞧不见了。
  易明、易挺、铁青树、孙小娇俱都围了过来,齐声道:“你老人家无恙么?”
  云翼仰天长叹一声,顿足道:“我虽无恙,但这救命之恩,却叫我如何了断?”语声微顿,转目而望,突又变色道:“不好。”
  众人随着转目望去,这才发现司徒笑、黑星天、白星武三人,竟已乘着方才乱时,悄悄溜了。
  易明、易挺还好,云翼、铁青树此刻之悲愤、惊怒、失望,却当真非世上任何言语所能形容。
  云翼须发皆张,目眦几裂,厉喝道:“追!”
  云翼、铁青树当先,易明、易挺两旁掩护,孙小娇走在最后,五个人分成扇形,一路追查。大旗子弟,果然不愧是千锤百炼的江湖好汉,虽在如此悲愤激动的情况中,行动仍是毫不鲁莽。只因在这草原中,猎者与被猎者其实已没有什么分别,无论谁只要稍有不慎,立时便要遭对方的毒手。这草原中每分每寸之地,都可能埋伏着致命的危机,风吹草浪,天地间弥漫着重重杀气。
  风九幽的怪啸、怒骂,仍不时随风传来,显见得卓三娘仍在和他捉着迷藏,他仍然无可奈何。令人惊异的是,在他如此大叫大嚷之下,“烟雨”花双霜与飧毒大师,却仍然还未露面。这两人到哪里去了?他们在做什么?
  这问题虽然费人猜疑,但云翼等人心胸中正燃烧着复仇的怒火,这火焰燃烧得令他们忘记一切。易明走在铁青树身旁,两人不时匆匆交换一个眼波,眼波相触,面颊一红,又赶紧回过头去。惟有在这时、,铁青树心里复仇的火焰才会暂时停息,却另有一股完全不同的火焰在心里燃起。在激情与仇恨这两种世上最最炽热的火焰下,这初涉江湖的少年,正在忍受着双重的煎熬。
  突然,云翼身子伏了下来。别人虽未听到什么,也未瞧见什么,但云翼正是他们所瞻之马首,云翼身子伏下,别人的身子也都伏了下去。
  只听云翼耳语般颤声道:“前面已现敌踪,小心。”
  这语声,易明、易挺、孙小娇虽未听清,但不听也可猜得出的,一颗颗心不禁为之悬了起来。众人心房急跳,蛇行向前。他们此刻究竟是猎者还是被猎者?他们此刻究竟是在围猎别人,还是正在走人别人布下的陷阱?这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,他们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。在这悬疑难决的俄顷间,每人的紧张,却已达到顶点。
  草丛中终于有人声爆发出来,声音虽不大,却仍令众人俱都吃了一惊。只听一人嘶声道:“盛大娘,你真要翻脸?”
  另一个奇异的妇人语声道:“正是要翻脸。”
  两个声音,后者乃是属于盛大娘的,前者的语声,云翼虽听不出,但听那语声,此人想必本是盛大娘的同路人。
  云翼牙关紧咬,两腮肌肉,都起了阵阵痉挛。仇人又已在他眼前,他本该扑过去,但心思一转,却将身子伏得更低,行动也更是小心谨慎。
  这老人不动,众人自更不敢妄动。云翼身子已完全伏了下去,自长草根隙间向前望去。只见一个面容俊秀,但眉眼满带浮猾之气的少年,半蹲半坐在那里,右手拿着柄剑,左手却环抱着个少女。这少女仰卧在那里,长长的,乌黑的头发,水云般垂落在地面,胸膛虽在起伏,但人已显见昏迷。
  盛大娘便在他身前不及五尺处,两人之间的长草,已大多被践踏得平了,仿佛方才也曾经一番剧斗。她右手仍横持着那柄乌钢拐杖,左手竟也抱着个少女,这少女也已被制昏迷,却赫然正是云婷婷。
  盛存孝亦自未醒,就躺在她身旁,而盛存孝身旁竟还躺着一人,两鬓已斑,长髯也微现花白。
  云翼不再瞧第二眼,便已看出他竟是云九霄。这景象一人云翼之目,他日中便几乎要喷出火来。但他的兄弟与爱女俱已落在对头的掌握之中,听人宰割,这老人虽然悲愤填膺,又哪敢随意妄动?
  铁青树、易明、易挺也瞧见了,也是惊愤变色。易明、易挺担心的是水灵光,大旗弟子担心的是云氏叔侄,他们的对象虽不同,着急的程度却毫无两样。
  只听那少年沈杏白道:“方才你我还同心合力,将这一老一少两个大旗门人擒了下来,此刻你便要翻脸么?”
  盛大娘冷笑道:“此一时,彼一时,这句话你难道都不懂?就凭你尊卑不分,你我乱叫,老身就该要你的命。”
  沈杏白道:“但……但你莫非忘了五福联盟?”
  盛大娘道:“不错,就为了这个,所以老身到此刻还未动手,只要你将这女子放下来,老身就放你一条生路。”
  沈杏白变色道:“这女子乃是我等仇人,你为何……”
  盛大娘怒道:“畜生,你只当老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?瞧你那双鬼眼睛,老身就知道你在想些什么。”
  沈杏白眼珠子在水灵光娇躯上滴溜溜一转,道:“不错,我是想将这少女占有……”
  盛大娘喝道:“畜生!你……”
  沈杏白冷冷接口道:“我占有这女子后,一来可以泄愤,好教铁中棠那小王八,做鬼都得要戴上顶绿帽子。”
  听到这里,云翼、铁青树等人,已无一不是咬断钢牙,手足颤抖,一颗心几乎要恨得裂成碎片。但云九霄、云婷婷还在别人掌握中,他们咬断牙,也要忍住——这忍受却又是何等痛苦!
  沈杏白已接着道:“还有,这女子已被花二娘认做她的女儿,我占有她后,生米煮成熟饭,花二娘也只有将我认做女婿。”他仰天一笑,接道:“我若成了花二娘的女婿,花二娘怎会不为‘五福联盟’出力?如此一举两得的事,你为何不让我做?”
  盛大娘默然半晌,突又怒喝道:“不行,万万不行,这女子无论如何,总是我盛家庄的媳妇生出来的,谁也不能玷辱了她。”
  众人本在暗中奇怪,不知盛大娘为何要对水灵光如此维护,听了这句话,才自恍然大悟。
  沈杏白却仍是神色不变,悠悠道:“即使她是盛家庄人,难道我沈某人还辱没了她?”
  盛大娘怒喝道:“你这畜生,猪狗都不配。”
  沈杏白道:“你在此相骂也不打紧,但这话教家师听了,却多有不便。”他神色越是悠闲,盛大娘怒气越盛。她本还顾忌着司徒笑等人的面子,是以迟迟不愿动手。
  但此刻盛怒之下,却什么也顾不得了,当下怒喝道:“老身今日就要将你这小畜生宰了,看看司徒笑他们又能将老身怎样!”抡起拐杖,当头击下。
  众人自是暗暗称喜,只望这两人打得越凶越好,那时他们方自有机可乘,才能乘机救出云婷婷等人。但闻“呼”的一声,草屑横飞。盛大娘人虽已老,拐杖却不老,这一杖抡出,当真有逼人的威势,沈杏白哪敢硬接,横掠两尺。这时他身形又已没入长草间,身手更是不便。云翼等人俱已跃跃欲试,只待盛大娘追击过去,他们便要出手。盛大娘拐杖果又抡出。
  沈杏白不架不闪,却突然大喝道:“且慢!我还有句话说。”
  盛大娘手腕一挫,道:“好,再听你一句话。”她在这拐杖上浸淫数十年,功夫果然没有白费,但见她枯瘦的手腕一挫,便将数十斤重的纯钢拐杖轻轻带了回来。
  沈杏白道:“你以大欺小,我自非你敌手。”
  盛大娘冷笑道:“你既有自知之明,便应束手就缚。”
  沈杏白亦自冷笑道:“但你拐杖只要再动一动,我拼着挨你一杖,手中剑先将你儿子刺死,回剑再取这女子之命,你瞧怎样?”
  盛大娘怔了一怔,高举着的拐杖,“噗”的落了下来,杖头戳人土中,盛大娘白发飘萧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敢?”
  沈杏白道:“我有何不敢?”
  盛大娘道:“你……你要……”
  突然间,倒卧地上的云九霄,整个人弹了起来,出手如风,一瞬间便接连点了盛大娘背后七处大穴。云翼等人见到盛大娘已自住手,方觉失望,骤然又见此变化,不禁大喜若狂,纷纷一跃而起。
  这时盛大娘身子方自倒下。沈杏白还被这变化惊得怔在当地,突见草丛中几条人影猛虎般跃将出来,更是惊得双腿发软。等他想起要逃时,却已逃不了,易挺、铁青树、易明,三人已夹击而上,但见剑光一闪,拳影飘飞……沈杏白已倒在地上。
  这胜利的确来得太快,云九霄亦是惊喜交集。云翼一手拍着他肩头,开怀大笑道:“三弟,有你的,我只当你真的不能动了,哪知你却是在装蒜。这当真叫大哥我有些喜出望外。”
  云九霄亦自喜道:“大哥从天而降,小弟更是喜出望外。”
  云翼道:“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,快说来听听。”
  云九霄道:“我和婷婷与大哥失散后,便在此地静养,等待气力恢复,哪知这两人却突然掩了过来……”他一叹接道:“那时我气力未复,明知纵然动手,也必落败,便索性装成不能动弹的模样,由得这姓沈的小畜生来点我穴道。”
  云翼奇道:“你穴道既被点,为何还能出手?”
  云九霄展颜笑道:“我偷眼瞧他手指来势,见他要点我‘气血海穴’,我手掌便先悄悄藏在破解之处,他手指一下,我便乘着气血还未被封闭的那一刹那间,将之解开,他这一指虽点下,却如未点一样。”
  云翼拊掌笑道:“我早就说过三弟乃是本门智囊,如今可见果然不差。青树,你们可得多学学三叔的榜样。”
  劫后重逢的欢喜,大获全胜的得意,瞬息间又被仇恨代替,云翼目光转向盛大娘,面上笑容,便消失不见。易明、易挺早已自沈杏白怀中抢过了水灵光,铁青树解开了云婷婷穴道。
  云九霄一足将沈杏白踢到盛大娘身侧,道:“大哥要将这两人怎样?”
  云翼嘶声道:“杀!杀!杀!除了杀,还能怎样?”
  云九霄道:“就在此地动手?”
  云翼切齿道:“就在此地,就在此刻……”
  但就在此刻,一种母子天性感应,却使得生具至孝,一直昏迷不醒的盛存孝突然醒了过来。他虽然始终昏迷未醒,却仿佛早已知道一切事的演变,方自醒来,便挣扎着爬起,嘶声道:“若要杀家母,先杀了我吧!”云翼还未答话,易明、易挺早已噗的跪下。
  易挺道:“盛大哥虽不幸生为‘大旗门’之敌,却始终未曾做过残害‘大旗门’之事,老前辈切切不可出手。”
  易明道:“盛大哥非但不能算是‘大旗门’之敌,反与铁中棠道义相交,老前辈看在铁中棠面上,也不能出手。”
  云翼双拳紧握,木立不动。
  铁青树嘶声道:“其子之善,并不足偿其母之恶……”
  易明哀叫道:“你要杀他,就先杀了我吧!”
  铁青树狠狠一顿足,再不说话。一时之间,众人群相默然,但见云翼胸膛起伏,渐渐剧烈,但闻云翼呼吸之声,渐渐粗重……
  突然间,一个人分开长草,走了出来。众人心情激动间,竟谁都没有留意到这人怎么来的,此刻骤然吃了一惊,退后半步。转目望去,只见此人一身青衣,云鬓蓬乱,面容虽生得秀丽动人,但眉宇间却带着分茫茫然的痴呆之色。她骤然见着这许多人,既不欢喜,也不吃惊,更不害怕,反而歪了歪头,嫣然一笑道:“原来有这么多人呀!”
  易明松了口气,道:“原来是你。”
  那少女颔笑道:“不错,是我,不是我是谁呢?”
  云翼厉声道:“你是谁?”
  那少女道:“我是谁?……哦,对了,我是冷青萍。”
  云翼变色道:“冷青萍?你莫非乃冷一枫之女?”他此刻也已想起,这少女正是年余前,到那荒山古庙中去通风报讯的人,只是比起那时来,她已不知苍老了多少,憔悴了多少,骤然间竟难以认得出她了。
  冷青萍歪着头,茫然道:“冷一枫……嗯!不错,他是我爹爹,我方才还用鞭子抽过他……嘻嘻!女儿打爹爹,你说好玩不好玩?”
  她竟自嘻嘻笑了起来,但众人心中可全无半分笑意,呆呆地望着,亦不知是惊异,还是怜悯。
  冷青萍眨了眨眼睛,茫然笑道:“你们是谁呀?我……我好像认得你们,又好像不认识,好像见过你们,又好像没有见过……”突然举起手来,用力打着自己的头,恨声道:“头呀头呀!可恨的头呀!有些你明明该记得的事,为何会突然忘记,我打死你……我打死你。”
  她越打越重,越打越响,云婷婷委实忍不住了,一步窜了过去,一把拉着她的手,道:“你是见过我们的,那日我们在古庙中,若非你来,我们……”
  冷青萍拍掌笑道:“哎呀!不错,古庙……古庙……”
  云婷婷道:“对了,古庙,你可记得了么?”
  冷青萍道:“当然记得,那古庙好好玩呀!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,还有……还有两个人在打架,飞来飞去。”
  云婷婷道:“我说的不是这古庙,是那日……”
  冷青萍道:“是的是的,我不骗你,那古庙真是好玩极了,红的墙,黄的瓦,就好像是……是黄金似的。”
  众人面面相觑,作声不得,又是失望,又是为她悲哀,云婷婷更是满眶热泪,泫然欲泣。
  云翼叹道:“此女只怕已疯了。念在昔日之情……唉!让她走吧!再与她多说,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”
  云九霄心念一动,突然道:“且慢。”
  云翼奇道:“你要留住她,为什么?”
  云九霄沉声道:“痴呆之人,有时说话最是可信。”
  云翼更奇道:“这……这又怎样?”
  云九霄且不答话,转身道:“冷姑娘,那古庙你可是方才去过?”
  冷青萍颔首笑道:“对了,我刚从那里出来。”
  云翼摇头叹道:“这草原上哪有什么古庙,只怕她是……”
  云九霄摇手打断了他的话,又自问道:“在那古庙中打架的人,你可瞧见了?”
  冷青萍道:“自然瞧见了,瞧得可清楚哩!”
  云九霄道:“他们是何模样?”
  冷青萍又歪起了头,沉吟道:“他们……哦,对了,他们一个是男,一个是女……那男的还是我爹爹的师傅哩!我可不能告诉别人。”
  她明明已告诉别人,还说不告诉别人,心神之痴迷,实已可想而知,众人唏嘘间,却又吃了一惊,飧毒大师原来在那里。
  云翼动容道:“和他动手的,莫非是花二娘?难怪他两人始终不曾露面了……冷……冷姑娘,古庙在哪里?”
  冷青萍道:“就在那里,左转,右转,再左转,再右转……头——低,再左转……再左转,还是左转……”
  云翼苦笑道:“莫要转了,你带我等去吧!”
  冷青萍突然以手掩面,呼道:“我不去……我不去……我再也不去了。”
  云翼叱道:“你为何不去?”
  冷青萍道:“那地方虽好玩,却也可怕得很,四面都好像有鬼……鬼!鬼!有多少鬼呀!我不去……不去……”
  云翼顿足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唉!”
  云九霄突然笑道:“我知道了,你是在骗人。”
  冷青萍道:“不,不,我没有骗你。”
  云九霄道:“你明明没有去过那地方,根本不知道它在哪里,所以才不肯带我们去……这是个骗子,我们莫要理她。”
  冷青萍道:“我不是骗子,我……好,我带你们去就是了,但……但我可再也不愿进去,我要在门口等着,行么?”
  云九霄道:“只要你带路,进不进去,全都由得你。”
  冷青萍道:“好吧!”缓缓转过身子,缓缓走入草丛。
  众人此刻都已隐隐约约地猜到,那神秘的古庙中,必定有着些秘密,见她一走,都忍不住跟了过去。云九霄悄声道:“这两人……盛……”
  云翼沉吟半晌,顿足叹道:“纵要取她性命,也不可当着孝子之面。”
  云九霄低声道:“小弟也正是此意。”
  目光转处,只见易明抱着水灵光,易挺已扶起盛存孝,又瞧见有个妇人——孙小娇,正俯首望着沈杏白出神。
  他一眼瞧过,当下唤道:“青树,你过来。”
  铁青树转身而回,道:“三叔有何吩咐?”、云九霄道:“你抱起盛大娘,若有变故……”语声突顿,立掌一砍,方自接道:“你懂得么?”
  铁青树道:“弟子省得。”当下俯身抱起盛大娘。
  盛存孝嘶声道:“多谢兄台……多谢各位前辈,在下,在下……”长叹一声,黯然垂首,无言地随着易挺走去。
  云九霄目注孙小娇,道:“这位姑娘……”
  孙小娇回眸一笑,道:“你可是要我抱他么?好!”不等云九霄再说话,便抱起沈杏白,跟着易家兄妹,向前行去。
  云翼皱眉道:“你怎的要她……”
  云九霄截口笑道:“大哥放心,小弟自会紧跟着她的。”
  冷青萍以手掌分拂长草,当先而行。在这危机四伏的草原中,她竞走得安安逸逸,仿佛在散步似的。跟在她身后的一行人,却不免有些提心吊胆。但事已至此,也只有往前走得一步算一步了。只见她走上一段路,便要转个弯。
  云翼皱眉道:“草原之中,何需转弯。”
  云九霄苦笑道:“既是要她带路,也只有由得她了。”
  云翼叹息一声,不再言语。
  但闻风九幽呼啸叱骂之声,又已到了近前:“卓三姐,算我服了你了,你究竟要怎样?说吧!”
  又听卓三娘尖细的语声道:“你骂够了么?”
  风九幽道:“小弟怎敢骂三姐,小弟……”
  卓三娘道:“你不敢骂我,方才骂的是谁?”
  风九幽道:“方才……方才骂的是我,我是个混账,畜生,我不是东西,我里里外外都不是个东西。”
  卓三娘道:“以后呢?”
  风九幽道:“以后三姐说什么,小弟就听什么,三姐要我翻斤斗,我就翻斤斗,三姐要我吃粪,我就吃粪。”
  卓三娘道:“你若口是心非,又当如何?”
  风九幽道:“那……那就随便三姐怎样。”
  卓三娘道:“随便我怎样,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我说的,全是我说的。三姐,姑奶奶,你饶了我吧!这家伙不是人,我好歹也是人,我怎跑得过他。”
  卓三娘笑道:“好,随我来吧!”
  这些话自风中传来,时远时近,时而飘忽不可闻。说到这里,众人只见跟在“毒神”后淡灰的人影,突然趋了前去,身形一闪间,便已掠在风九幽前面。等到众人再瞧时,三个人都已不见了。
  云翼叹道:“闪电卓三娘之名,果然名下无虚。若单以轻功而论,只怕连夜帝、日后都未见能赶得上她。”
  云九霄微喟道:“闪电卓三娘,轻功本无双,飞擒双燕子,踏水波不扬……除非是她,别人又怎能将风九幽如此戏弄?”
  云翼道:“只是……不知道她向风九幽借去的‘家伙’,究竟是什么?若说是人,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撄毒神之锋?”
  云九霄接道:“若不是人,那又是什么古怪东西?”
  云翼道:“天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。”
  草原辽阔,人行其中,只觉似乎漫无边际。一行人跟着冷青萍,也不知走了多久。云翼终于不耐道:“这丫头莫非在戏弄我等?”
  云九霄笑道:“想必不至于。”
  云翼“哼”了一声,默然半晌,忽然又道:“但我等纵然寻着了那古庙又当如何?”
  云九霄道:“如此穷谷草原中,竟有古庙,这古庙必定隐藏着许多神秘之事,这些事只要与武林有关,想来也必与本门有些关系。”
  云翼道:“不错,近数十年来武林中之秘密,或多或少,总与我大旗门有些关系,尤其在黄河以北这六省……”他浓眉一皱,接道:“但花双霜与飧毒既在那里,这两人都与我等是敌非友,我等此番前去,岂非自找麻烦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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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4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3:28 | 只看该作者
第五十九回 浴血战荒祠

  云九霄叹道:“大哥有所不知,以小弟所见,本门之恩怨,牵涉极广,也极复杂,并不如昔日我等想象那般简单。”
  云翼道:“这个,为兄也知道。”
  云九霄道:“是以单凭本门弟子之力,要想复仇雪恨,绝非易事,何况……唉!一年以来,本门弟子又凋零至斯。”
  云翼仰天笑道:“但愿上苍助我……”
  云九霄目光闪动,道:“此时此刻,便是苍天赐我等之大好良机。”
  云翼道:“此话怎讲?”
  云九霄道:“此时此刻,当今武林的顶尖高手,都已来到此地,这些人有的神智失常,有的心怀鬼胎,彼此之间,又都有着恩怨纠缠,我等正可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,来造成我等的有利局势。”
  云翼道:“话虽不错,但……”
  云九霄截口道:“这些人看来虽与我等是敌非友,但我等只要善于应付,他们便非但不会与我等为敌,反而会从旁相助。譬如说花双霜……她心目中的爱女已在我们掌握之中,我等为何不可令她为我等做些事?”
  云翼皱眉道:“这……这岂非有些……”
  云九霄叹道:“小弟知道大哥之意,是说此举做得未免有欠光明。但我等肩负血海深仇,为求复仇,也只有不择手段了。”
  云翼长叹道:“自是如此……”
  突听冷青萍娇呼道:“这就到了。”
  众人心头一喜,放眼望去,只见这里果然已到了草原边缘,前面也是一片山岩,并未受震波影响,仍然巍然耸立,但岩石峥嵘,寸草不生,更瞧不见片瓦根木,哪有什么古庙的影子。
  云翼瞧了半晌,怒道:“古庙在哪里?”
  冷青萍道:“就在前面山下。”
  易明奇道:“山下?古庙在山下?”
  冷青萍嘻嘻笑道:“我还没有说完哩!大妹子你急什么?”
  易明道:“求求你,快说吧,我急死了。”
  冷青萍道:“山下有个小洞,你把头一低,就可以进去了,进去之后,左转再向左转,还是向左转……”
  云翼道:“待老夫进去瞧瞧。”纵身一跃,当先而去。
  众人纷纷相随在后,到了山崖下,只见长草直生到山脚,骤眼也瞧不出什么洞穴,但仔细一瞧,便可发现一处长草有被人践踏过的痕迹,而且还隐约可以听见有风声自长草后的山崖间传出。
  云九霄道:“只怕就是这里。”
  冷青萍站得远远的,道:“不错,就是那里,你们进去吧,我可要走了。”长发一甩,分开长草,竟真的扬长而去了。众人瞧着她背影,都不禁呆了一呆。
  云翼沉声道:“这其中莫非有诈?”
  铁青树道:“不错,又有谁知道,这洞穴不是诱人的陷阱?这少女说不定是假作痴呆,好教我们上她的当。”
  易明道:“决不会,她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  云婷婷幽幽道:“她若是这样的人,昔日又怎会不顾性命,前来报警,何况,她对铁二哥那等情意,又怎会来害我们。”
  铁青树道:“说不定她本性已被迷失,乃是受命而来的,她既然跟着飧毒大师,这……这岂非极有可能。”
  云婷婷一怔,讷讷道:“这……唉!”
  众人面面相觑,既觉易明与云婷婷的话不错,却又觉得铁青树说得有理,一时间,谁也拿不定主意。于是人人目光,都望向云翼,只等他来裁夺。
  云翼目光却瞧着云九霄,道:“三弟,你看怎样?”
  云九霄沉吟半晌,断然道:“我等既然已来到这里,纵是陷阱,也要进去瞧瞧。”
  云翼振臂道:“对,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”
  草丛中的洞穴,高仅四尺,众人果然要低头才能进去。这洞口虽不大,但却显然经过人工修凿。只见洞穴周围青苔之下,隐约仍可瞧得出雕刻痕迹。
  云九霄方待人洞,又自退后,撕下一片衣袂,将石上青苔用力擦去,又发现石上雕刻,竟是精致绝伦。围着那四尺见方的周围,雕的全是武士装束的人物,有的正跃马试剑,有的正在刺击搏斗。雕纹虽因年代久远,有些模糊,但一眼望去,但见石上每个人都雕得虎虎有生气,仿佛要破壁而出。
  云九霄沉声道:“大哥你看,此地果与武林有关。”
  云翼道:“为兄当先,你从旁掩护。”话犹未了,已俯身走了进去。
  云九霄等人相继而人,易明抱着水灵光走在最后,突然发觉云婷婷犹未进去,正在瞧着石上雕图出神。
  易明笑道:“走吧,这又有什么好瞧的。”
  云婷婷道:“我觉得这些图画有些奇怪。”
  易明道:“有何奇怪?”当下也不觉凑首望去。
  只见那上面雕的人物虽多,但仔细一瞧,面容却大多一样,这百十个人物仿佛原只是四五个人。云婷婷道:“你可瞧出来了么?”
  易明道:“嗯!这些图画仿佛是连贯的,仿佛是在叙述一个故事……这第一幅图是说这大汉被人夹击,已将落败……第二幅……”
  突然洞内易挺唤道:“二妹,快进来。”
  易明一笑道:“走吧!这些图画纵然在叙述一个故事,也不会和咱们有什么关系……”一把拉住云婷婷,俯首走了进去。
  云婷婷虽已被她拉得不由自主,冲人洞中,但仍依依扭转头来瞧。这古老的雕图,竟似对她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,这连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。人洞之后,是一条曲折的、黝黯的秘道。这蜿蜒于山腹中的秘道,昔日想必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、物力,方始修凿而成。道旁光滑的石壁间,每隔十多步,便可发现一盏形式古拙、铸工雅致的铜灯,只是,如今无情的岁月,已剥夺了它昔日辉煌的外衣,换之以一层重而丑恶的苍苔,绿油油的,宛如蛇鳞,于是便使得这秘道每一角落中,都弥漫着一种令人心魂俱都为之飞越的萧杀悲凉之感。
  众人一人此间,眼中见到的是这诡秘而颓伤的残败景象,鼻中呼吸到的是这古老而阴森的潮湿气息。这感觉正如走人坟墓一般,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。就连云翼都不由自主,放缓了脚步。他心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不祥之感——秘道尽头的荒祠之中,似乎正有一种悲惨的命运在等着他。
  但是他明知如此,也无法回头。他身子里竟似有一种邪恶的力量在推动着他,要他不停地往前走。他脚步虽缓慢,面容虽沉重,但心房却出奇兴奋地跳动着——在前路等着他的,纵是无比悲惨的命运,但不知怎的,他非但不愿逃避,反而迫不及待地想去面对着它。云九霄、铁青树、云婷婷,此刻的心情,正也和他一样——这奇异的秘洞荒祠,对大旗子弟而言,竟似有着一种奇异而邪恶的吸引之力,这吸引力竟使得他们能带着一种兴奋的心情去面对噩运,甚至面对死亡。
  秘道终于走到尽头。又是一重门户——又是一重满雕浮图的门户。走到这里,云翼再也抑止不住心头的激动,也不管那门里是有人,无人,更不管那门里是何所在。
  他竟似突然忘去一切,大喝一声,狂奔而人。这素来镇静的老人,竟突然变得如此冲动,在这危机四伏的诡秘之地,竟敢如此大喝,如此狂奔。
  众人不由得俱都吃了一惊,蜂拥而人。只见祠堂中弥漫着被他方才那一声大喝震得漫天飞舞的灰尘。云翼木立在灰尘中,仿佛呆了一般,动也不动。这荒祠中哪里还有他人的影迹?
  易明抽了口凉气,喃喃道:“花二娘和飧毒大师都不在这里……难道那冷姑娘方才在骗我们?”
  她心中也不知是庆幸,还是失望,但转目瞧了半晌,瞧遍了这荒祠中每一角落后,却突又喃喃道:“她没有骗我……没有骗我。”
  与其说这里是间荒凉的祠堂,倒不如说它是颓败的殿宇——穹形的、雕图的圆顶下,支撑着八根巨大的石柱,十余级宽阔、整齐的石阶后,是一座巍峨的神龛,两座威武的神像。
  尘埃虽重,苍苔虽厚,阴黯的角落中,纵有鸟兽的遗迹,密结的蛛网,但所有的一切,都不足以掩没这殿宇昔日的堂皇,直至今日,人们走人这里,仍不禁要生出一种不可形容的敬畏之感,几乎忍不住要伏倒地上。
  但灰尘消散后,便又可发现,石柱上、石壁间、神龛里……到处都嵌满了一粒粒亮晶晶的东西。它们的晶光闪动,看来与这陈旧古老的殿宇,委实极不相称。这正如阴黯的苍穹,竟满布明亮的繁星一般令人感觉惊异——众人情不自禁,凝目望去,这才发觉这一粒粒晶亮之物,竟全都是立可置人于死地暗器。
  这些暗器五花八门,大小不同,有的是五茫珠、梅花针、银蒺藜、夺魂砂……这些暗器虽已不同凡俗,但云九霄等人总算还能叫出它们的名字,然而,除此之外,竟还有其他数十种更是千奇百怪,种类繁多,有的如飞钹,有的如绞剪,有的如刀剑,有的如螺旋,但却俱都小如米粒,几乎目力难辨。
  云九霄等人虽然久走江湖,见多识广,但有生以来,非但未曾见过这样的暗器,甚至连听都未曾听过。最令人吃惊的是,这些体积细小,分量轻微,看来连布帛都难以穿透的暗器,此刻竟都深深嵌入那坚逾精钢的青石中,这施放暗器之人,却又是何等惊人的手段,却又有何等惊人的内力。
  众人面面相觑,心中俱都不约而同地忖道:普天之人,除了‘烟雨’花双霜,又有谁能同时施放出这许多奇异的暗器,又有谁能令这些暗器裂石穿木?
  易明道:“那位冷姑娘方才果然并未骗我们,‘烟雨’花双霜与飧毒大师,果然曾经在这里生死恶斗,只是……”
  铁青树不禁接口道:“只是……不知这两人此刻又到哪里去了?”
  云九霄皱眉道:“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谁胜谁负?”
  他目光自那一点点闪亮的暗器上掠过,心下却在思量:飧毒要自这烟雨般的暗器网中逃得生路,只怕是难如登天的了。
  众人虽然未能眼见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,但目睹这大战的遗迹,各各心中却也不免有许多不同的感怀。
  易明眼波飘来飘去,口中轻叹道:“只恨咱们来迟了——步……来迟了一步……”
  突见云婷婷快步奔上石阶,她脚下奔行虽快,但双目却只是直勾勾的瞧着那两尊威武的神像。神像的面目,也已被苍苔掩没,根本什么都瞧不清,但云婷婷却仍瞧得出神,甚至连膝盖撞着那坚硬的石桌时,她也丝毫不觉疼痛,手一撑,上了石桌,撕下一块衣袂,接着跃上那巨大神像的肩头。
  云九霄皱眉道:“婷婷,你这是做什么?”
  云婷婷头也未回,似是根本未曾听到他的话,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掌,去拭擦那神像面上的苔痕。
  云九霄还待喝问,目光忽然瞥见云翼——云翼的一双眼睛,竟也直勾勾的瞧着那神像,竟也似瞧得痴了。刹那之间,云九霄但觉心弦一阵震颤,热血冲上头颅,竟也突然忘却了一切,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神像。
  易明兄妹瞧着他们如此奇异的神情,心中竟也不由自主泛起一种奇异的预兆,只觉仿佛有什么惊人的事要发生似的……
  沉厚的苍苔,终于被擦干净,露出了神像的脸。那是一尊威武、坚毅而勇敢的脸,眉宇间,充满了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,百折不回之坚强意志。易挺一眼瞥过,心头便不觉一剧卜—他只觉这张脸竟是这么熟悉,仿佛就在片刻前还曾见过。
  易明却已忍不住脱口道:“这……这岂不是云老前辈……”
  话声方顿,只见云翼、云九霄竟已噗的跪倒。就在这刹那间,他两人面上神情的变化,竟真是笔墨所难形容--那是似惊、似喜、又是悲怆、激动。云婷婷面上已有泪珠流下。她咬着牙,又拭去神像面上的苔痕,要待跃下,但双膝一软,整个人竟都伏倒在那巨大的神桌上。
  孙小娇瞧得目定口呆,悄悄走到易明身旁,悄声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  易明摇头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其实她心中已隐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,只是一时还不敢断定……她实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遇。只见大旗弟子都已翻身跪倒,面上俱是满面泪痕。
  云婷婷颤声道:“果然是的……果然是的……”
  云九霄流泪道:“是的……是的……”
  孙小娇忍不住道:“是什……”
  语声未了,突听云翼仰天悲嘶道:“苍天呀苍天……弟子当真做梦也想不到,能在此时此地,瞧见两位祖师爷的遗容,想来我大旗门复仇雪耻之日,已真的到了。”
  孙小娇心头一震,大骇道:“这……这莫非是大旗开宗立派的两位前辈么?”
  这时人人都已觉出,左面一尊神像的面容,实与此刻跪在地上的大旗掌门云翼有七分相似之处。
  易明、易挺,早已跪倒。
  盛存孝面色惨变,喃喃道:“天意……天意。”
  云婷婷挣扎着自石桌上爬起,突又呼道:“爹爹,这桌上还雕有字迹。”
  云翼道:“说的是什么?”
  云婷婷一面以衣擦拭,一面念道:“谨祝云、铁两位恩公,子孙万代,家世永昌……”
  云翼凄笑道:“子孙万代……家世永昌……”他环顾门下弟子之凋零,老泪不禁更是纵横而落。
  只听云婷婷颤声接道:“这下面具名的是……是……”她语声中突然充满怀恨、怨毒之意,嘶声接道:“盛、雷、冷、白、黑、司徒六姓子弟同拜!”
  这几个字说将出来,盛存孝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。
  云翼已仰天惨笑道:“好个六姓子弟同拜,好个子孙万代,你六姓真恨不得我云、铁两家子孙,死得干净才对心思。”惨笑声中,一跃而起,一把抓住了盛大娘,嘶声道:“天意,天意叫你们今日来到这里,亲眼瞧见你们祖宗留下的话,你……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?”
  盛大娘紧闭双目,咬牙不语。
  云翼大喝道:“盛存孝,你既称孝子,可知今日你若对你母亲尽孝,便是对你祖宗不孝么?”
  盛存孝黯然道:“晚辈……晚辈,唉!实是无话可说。”
  云翼厉声道:“既是无话可说……好,盛大娘,老夫瞧你儿子面上,再给你个机会。”一掌震开盛大娘的穴道,怒喝道:“起来,与老夫决一死战!”
  他后退两步,回身面对着那两尊巍峨的神像,颤声道:“两位祖宗在上,弟子云翼,今日便要在两位老人家面前,了结大旗门的恩怨,弟子这就以仇人的鲜血,来祭两位老人家在天之英灵。”
  他双臂一振,方待回身——突然间,一个语声自石像上传了下来。这语声飘渺而诡秘,宛如幽灵。这语声一字字道:“云翼呀云翼,你错了,大旗门的恩怨,岂能如此容易了结,你纵然杀了盛大娘,又有何用?”
  语声骤起,众人已俱都大惊失色,诡秘的庙堂中,古老的神像后,竟突有人语传出,怎不叫人心胆皆丧。云翼身子震颤,踉跄后退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他震惊之下,哪里还说得出话来。
  那语声又已接道:“大旗门恩怨纠缠,其中牵连之众,实是你难以想象,幸好这其中有关之人,今日已俱都要来到此间。”
  云翼鼓足勇气,嘶喝道:“……你怎会知道?”
  那语声道:“我怎会不知道?世上有什么事我不知道?”
  云九霄忽然大喝道:“你是谁?”
  他此刻已发觉这语声乃是自石像后发出来的,大喝声中,身形骤起,向那石像后扑了过去。哪知他身形还未到,石像后突然有一股风声击出,风声虽不强劲,但却已将云九霄震得凌空翻身,落地踉跄欲倒。
  云翼又惊又怒,亦自喝道:“你究竟是谁?”
  那语声咯咯笑道:“我方才还救了你性命,你如今已忘了么?”
  云翼大骇道:“卓三娘!”
  那语声道:“不错,我正是卓三娘。我方才既然救了你性命,可知我此刻万万不会害你,你怎能不听我良言相告?”
  云翼道:“你……你要我怎样?”
  卓三娘道:“你若真的要大旗门恩怨了结,且随我来。”
  语声中,一条人影自石像后掠出,如龙飞、如电掣,在众人眼前闪了一闪,便又消失无影。但就只这一闪之间,众人都已发现,那两尊石像之中,竟还有一条秘道,卓三娘显见便是自那里出来的。这秘道后说不定隐藏着更大的凶险,但云翼等人此时实已别无选择,纵然拼了性命,也要闯一闯的。
  云翼大喝一声,道:“大旗门下随我来。”双臂振处,当先掠去。
  云九霄转首望向盛大娘,沉声道:“你是否还要……”
  盛大娘冷笑截口道:“不用你费心,事已至,此,我难道还会走么?”微一迟疑,转身接过她爱子,紧随云翼而去。
  石像后果然另有一条秘道,这道路自然更是曲折,更是黝黯,云翼等一行人行走在这秘道中,心情之激动,自也较方才更盛。
  卓三娘人影早已不见,但笑声却不时自前面黑暗中传来,似是在为这一行人指引着道路。众人但觉身上寒意,也越来越重。走了半晌,突听前面竟有叱喝、尖啸之声传来,那尖锐之声,竟似发自“毒神”冷一枫的。
  接着,又听得卓三娘遥遥道:“这就到了,壮起胆子过来吧!”
  然后,道路前方,便隐约可以瞧见有了天光。这时再无一人说话,惟有心房跳动之声,越来越响,众人的脚步,也不禁越来越陡——
  突然间,眼前豁然开朗。一重门户,更是高大。门内光亮已极,竟也是一重殿堂,建造的比前面更是巍峨,更是堂皇,神龛上也有两尊更巨大的神像,面容虽已被苍苔所掩,但奇怪的是,这神像看来竟是两个女子,更奇怪的是,如此巍峨的殿堂,左面竟倒塌了一面,石块堆散,乱石嵯峨,天光直射而入,照亮了整个殿堂。
  然而这些奇怪之处,众人已全都无心细瞧,只因殿堂中另有惊人之事,吸引了他们的目光。
  震耳的叱咤声,尖厉的怪啸声,以及一阵激荡的风声,正已弥漫了这有如皇宫大殿般的庙堂。两条人影,兔起鹘落,正在恶斗,所有的声音,便都是自这两条恶斗着的人影身上发出来。只见这两人一个是啸声不绝,跳跃如幽灵僵尸,众人不必瞧清他身影,便已知道他便是毒神。另一人叱咤不绝,掌中挥舞着一柄巨斧,斧影如山,风声呼啸,直震得远在数丈外的云翼衣袂俱都为之飘起。这人影体内生像是有一股无穷无尽的神力,竟将那柄大如车轮的巨斧,舞得风雨不透。
  “毒神”空自激怒,但两只毒爪,却再也休想沾着那人的身子,他连声厉啸,围着这人影打转,直等斧影稍露空隙,但这人影却似永远不知疲累,竟生像直可将这柄巨斧,从现在一直舞到永恒。众人几曾见过如此惊心的恶战,不觉俱都瞧得呆了。
  易明恍然道:“原来这就是风九幽口中所说的‘那东西’,但这人却又是谁?又怎会有如此神力,他……他难道也不是人么?”
  转目望去,只见云翼双目直瞪着这人影,眼珠子都似已将凸出,他瞬也不瞬瞧了半晌,突然嘶声大呼道:“幺弟!这是幺弟!”
  云九霄亦已大呼道:“幺弟,你怎会在这里?”
  两人激动之下,已待向前扑去,但眼前突地一花,卓三娘已伸开双手,挡住了他们的去路。只听她沉声道:“不错,这正是你们的幺弟,也是世上惟一能挡住‘毒神’之人,我将他带来此地,便为的是要他与毒神一战。”
  云翼道:“但幺弟他……他看来……”
  卓三娘笑道:“不错,他神志看来是有些不对,只因他心灵已被迷失,要他与毒神相战,正是再恰当也没有。”
  云翼嘶声道:“老夫身为大旗掌门,怎能眼见他如此受苦,怎能眼见他独自奋战,老夫纵然拼了性命,也要……”
  卓三娘截口笑道:“他心灵已迷失,怎会受苦,怎知受苦?何况,他此刻早已六亲不认,你若前去插手,他反会误伤了你。”
  云翼道:“但……但……”
  卓三娘道:“要知他心灵迷失之后,已可将体内潜力全部使出,此刻实已是大旗弟子中最具威力之一人,而那‘毒神’冷一枫,此刻也无疑为‘五福联盟’中最强的高手,他俩人此番作战,实无异为‘大旗门’与‘五福联盟’的关键之战,这又有何不可?以你之武功前去插手……岂非多此一举。”她这“多此一举”四字,用的虽是十分客气,但言下之意却正是在说:“你若前去插手,岂非枉送性命。”
  云翼呆了半晌,顿足长叹一声,再不说话。这时众人之目光,终于自毒神与赤足汉身上移开。
  易明转首四望,只见神案上,石像下,相隔三丈,盘膝端坐着两人,左面端坐的一人,赫然竟是风九幽,他想是因为方才体力耗损过巨,此刻正在闭目调息;右端坐着的,却正是飧毒大师,赤红的面容,已微现青灰之色,显然已负伤。这两人本是冤家对头,此刻竟然共坐在一张石桌之上,想见两人必定俱都是早已无力动手的了,否则岂非早就要拼个你死我活?再看石案后,闪闪缩缩,露出三个人头,正狠狠盯着云翼,却赫然正是黑星天、白星武与司徒笑。
  易明一眼瞧过,忍不住诧声白语道:“奇怪,他三人也来了,但花二娘怎的……”
  只听卓三娘接口笑道:“花二娘找她的女儿去了。”
  易明道:“那……那么温黛黛?”
  卓三娘道:“温黛黛已在司徒笑手中。”
  易明失声道:“哎呀!这如何是好?”
  卓三娘微微一笑,道:“温黛黛本是司徒笑的人,此刻又回到司徒笑身旁,正是天经地义的事,却要你为她着什么急?”
  易明也不觉呆了一呆,亦自顿足轻叹一声,再不说话——事已至此,她又还有什么话好说?
  云九霄转目四望,心下却有些欢喜。
  此刻花二娘已去,风九幽、飧毒负伤,剩下的高手,已只剩下卓三娘一人,而卓三娘看来却对大旗门并无恶意。
  再看敌我双方情势,敌方盛大娘已落己手,盛存孝已不能战,亦不愿战,剩下的黑星天、白星武、司徒笑三人,已不足为虑,只要赤足汉不败,大旗门的血海深仇,今日是必将得报的了。一念至此,云九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。
  ’
  他不等微笑消失,轻轻一拉云翼衣袂,沉声道:“大好良机,稍纵既逝,还不动手,更待何时?”
  云翼精神一震,道:“正是!”挥手一招,接道:“青树、婷婷对白星武,我取司徒笑,黑星天便是三弟你的了。”话声未了,身形已自展动而起。
  斧风与人影,几乎古满了整个殿堂,云翼只有沿壁而行,云九霄、铁青树、云婷婷,急步相随在后。这四人俱是热血奔腾,目闪杀机,就连云婷婷,眉宇间都满含肃杀之气,急待杀人的鲜血,一浇胸中之怒火。
  卓三娘目送他们的背影,嘴角竟泛起一丝微笑,颔首笑道:“好,好,正该如此,正该如此……”目光一转,笑容突敛,沉声接道:“但这是‘大旗门’与‘五福联盟’自身的恩怨,除了你们当事人外,谁也不得多事插手,知道了么?”
  盛大娘冷笑道:“但我却可动手的。”
  方待放下盛存孝,身子突然一震,惊呼声中,翻身跌倒,原来盛存孝竟拼尽全力,点了他母亲的穴道。母子两人,齐地滚倒在地。
  盛大娘惊怒交集,嘶声道:“存孝!是……是你?”
  盛存孝热泪满眶,道:“孩儿该杀,但……但孩儿……”
  盛大娘怒骂道:“畜生!你这不孝的畜生!”
  卓三娘笑道:“你莫骂他,你儿子是为了你好,你此刻不动手,将来双方无论谁胜谁负,你都可置身事外,你何乐而不为?”
  只听一声怒喝,云翼铁拳已击向司徒笑胸膛。
  司徒笑厉声狂笑道:“好,姓云的,你只当我司徒笑真的怕了你么?”他既然非战不可,也只有鼓足勇气,全力反扑。
  那边黑星天与云九霄一言未发,已各各攻出七招,铁青树与云婷婷自也已双双缠住白星武了,他们胸中压积了数十年的冤仇,此刻一旦得以发泄,招式之狠毒凌厉,不用说也可想得出。白星武三人也知道今日之战,若不分出生死,是万万不会罢手的了,除了拼命之外,已别无其他选择。
  一时之间,但见拳风掌影,呼啸澎湃,杀气凛凛,逼人眉睫,远在数十丈外的易明,都可觉出这股杀气的存在。这些人武功虽非绝顶高手,但就只这股杀气,也足以令人惊心动魄,易明更是心房跃动,不住在暗中为铁青树助威。
  卓三娘含笑瞧了她一眼,忽然笑道:“你虽非大旗子弟,但看来必是帮着大旗门的了。”
  易明道:“正义之师,人人得而助之。”
  卓三娘笑道:“好个正义之师,只可惜……唉!”
  她故意顿住语声,易明果然忍不住追问道:“只可惜什么?”
  卓三娘徐徐道:“只可惜这正义之师,今日只怕已将全军覆没了。”
  易明面容倏变,但瞬即摇头笑道:“就凭黑星天、司徒笑等三人,又怎会是他们的敌手?即将全军覆没的,只怕是‘五福联盟’吧!”
  卓三娘道:“哦……那毒神又如何?”
  易明道:“毒神岂非已有人抵挡?”
  卓三娘微笑道:“不错,毒神已有人抵挡,但赤足汉能将毒神抵挡,已是竭尽全力,却是万万无法将之除去的,何况……人之潜力,终归有限,最多再过半个时辰,他也是无法再能抵挡得住的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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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5#楼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1-7 16:33:41 | 只看该作者
第六十回 落日照大旗

  易明失色道:“那……那又如何?”
  卓三娘道:“那时正义之师,便将全军覆没。”
  易明咬牙道:“那时我等好歹也得想个法子,将毒神……”
  卓三娘面色突然一沉,道:“非当事之人,谁也不准插手,这话你莫非忘了?”
  易明变色道:“难道你……你竟眼见他们死?”
  卓三娘道:“我行事素来公正,既不许别人为‘五福联盟’帮拳,便也不许有人相助大旗门。若有谁敢妄自出手,须得先过了我卓三娘这一关。”
  易明怔了半晌,嘶声道:“你明知大旗门要遭毒手,才说出这样的话来;你明明有所偏袒,还说什么行事公正。你……你……你简直……”
  卓三娘厉叱一声,道:“好大胆的女子,在三娘面前说话,也敢如此无礼,莫非你只道三娘没有手段封住你的嘴么?”
  易明又是一怔,扭转头去,满腮珠泪,如雨而落。易挺自也是怒愤填膺,但在这武林绝顶高手面前,他两人除了忍耐,又能做什么?难道还去送死不成?
  过了半晌,只听卓三娘道:“事已至此,你还哭什么?且瞧瞧那边吧!”
  易明忍不住回首望去,只见云翼招式虽猛,但司徒笑以小巧的身法闪展腾挪,一时倒也不致落败。
  云九霄虽已占得上风,却也不易得手。只有白星武……白星武身受两小夹攻,却已左支右绌,狼狈不堪。云婷婷、铁青树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,无论白星武施出什么招式,他两人俱都硬碰硬给他顶了回去。白星武满头大汗,一掌拍出,左胁竟然空门大露。铁青树怎肯饶人,虎吼一声,欺身而上。
  谁知白星武力虽不敌他两人,但交手经验之丰,却不知要比他两人强胜多少,这招空门,章是诱敌之计。铁青树身形方欺人,白星武左掌突围,一掌拍下,铁青树招式已然用老,哪里还能闪避。
  易明失声道:“呀!不好。”
  呼声方了,铁青树已被这一掌震得飞了出去。
  这一掌虽是击中铁青树,却宛如打在易明心上一般。她当真是心痛欲裂,几乎要不顾一切扑过去,却见铁青树在地上滚了两滚,竟又一跃而起,原来白星武方才一掌虽打个正着,但终于被云婷婷牵制,一掌并不能使出全力。
  云翼眼观四面,大喝道:“好孩子,再上。”
  铁青树嘶声道:“是!”果然又自扑上。他虽已疼得面目变色,满头冷汗,但强悍之气,并未稍有减弱。易明直瞧得又是心疼,又是欣慰——普天下的女孩子家,又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是条铁汉。
  卓三娘笑道:“看来你对那小伙子倒不错。”
  易明道:“哼!”转过头去,不理她,目光转处,却突然发现身后少了两个人——孙小娇竟抱着沈杏白,乘着大乱,悄悄溜了。但这时她已无暇去顾及孙小娇的事,只因就在这时,盘膝端坐的风九幽,突然长身而起。易明、易挺,心头俱都不觉一惊。
  易明道:“风九幽也不是当事人,你也不能让他出手。”
  卓三娘微微笑道:“你放心,他不会出手的。”
  只见风九幽果然瞧也不瞧战局一眼,只是缓步走到了飧毒大师的面前,易明这才为之松了口气。但见卓三娘目光中,却已闪动起一丝诡秘而得意的微笑,似乎早已算定了风九幽必定会做出件惊人之事。
  风九幽走到飧毒面前,飧毒已是面色惨变,显见风九幽此刻若是出手,飧毒还是无力抵挡。奇怪的是,风九幽竟未出手。他只是面带诡笑,凝目望着飧毒,缓缓道:“抬起头来。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你……你要怎样?”
  风九幽缓缓道:“望着我。”
  飧毒大师目光不由自主,向上一抬,便接触到风九幽那一双充满了诡秘、妖异之意的眸子。他心中暗道一声:“不好。”他再想躲避,却已来不及了。
  风九幽道:“你上次与我交手,我虽中了你的毒,你却也被我迷住,只是那时你心灵还坚强,中迷又不深,是以还能支持,只不过行事已略为有些疯狂而已,别人虽能瞧出,你自己却丝毫不会觉察。”
  他语声竟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和气、温柔,就像是个慈蔼的长辈,在对自己疼爱的小孩说话一般。飧毒大师眼睁睁的望着他,竟也在乖乖地听着,真像是个听话的孩子,在听自己长辈教训似的。
  风九幽道:“但你此刻已被花二娘暗器所伤,你一生善于用毒,却无法解去花二娘暗器之毒……你说是么?”
  飧毒大师竟不由自主,点了点头。
  风九幽道:“是以你此刻正全心全意,不让那毒气攻心,是以你防护心灵的意志,便减弱了,你已无法再抵挡我。”
  飧毒大师叹了口气,又不觉点了点头。
  风九幽道:“这就是了,你此刻心灵已全都被我控制,你自己再也没有半点主意,你只有听我的话才对,是么?”
  他语声越来越是温柔、和缓,飧毒大师凝目瞧着他,瞧了半晌,终于缓缓垂下眼帘,颔首道:“是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如今在世上你已只有一个主子,无论他说什么,你都不能违抗……你的主子是谁?你可知道么?”
  飧毒大师梦呓般道:“主子是你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你若违抗了主子,又当如何?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悉听主子惩罚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你体内所中之毒,已被我神力阻住,绝对不致发作。要知古之‘慑心之术’,便乃今日‘催眠之术’,其术本有治病之力,今之医家,遇着无救之症,若施此术,每奏奇效。”
  飧毒大师面上居然泛出笑容,道:“多谢。”
  风九幽道:“但你若违抗主子之命,这毒性立刻便将发作,那时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,知道么?”
  飧毒大师笑容立敛,垂首道:“知道。”
  风九幽面上这才露出得意的笑容,轻声道:“好,如今你已可叫你的毒神回来,告诉他谁是大旗子弟,令他将大旗子弟,个个斩尽,人人诛绝。”
  飧毒大师道:“遵命。”
  风九幽猝然回身,喝道:“神斧力士何在?”
  飧毒大师亦自喝道:“本门毒神何在?”
  喝声一起,斧风人影顿消,毒神如御急风,掠至飧毒身侧,赤足汉亦自大步奔到风九幽面前。
  远处的易明、易挺,只瞧见飧毒大师面上神色的变化,却听不出风九幽说的是什么,心中本已有些奇怪。此刻再见到毒神与赤足汉竟被召回,不禁更是惊疑莫名,两人对望一眼,谁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。
  他两人若能听得风九幽此刻说的话,那惊异只怕更要加倍。风九幽此刻向赤足汉说的,竟是:“赤足汉,你本乃大旗子弟,知道么?”
  赤足汉道:“是。”
  风九幽手指向白星武、黑星天、司徒笑一一指点过去,又道:“我手指的这三人,便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,你此刻快快前去取了他三人性命,不得有误。”
  赤足汉道:“是。”
  这时毒神又已怪啸而起,一阵风似的掠到云翼身侧,一双毒爪,急伸而出,向云翼抓了过去。
  云九霄恰巧瞧见,心胆皆丧,狂呼道:“大哥小心。”
  云翼大翻身,就地一滚,滚出丈余,但见毒神身子一掠,那一双鬼爪,已抓向云九霄。云九霄亦是拼尽全力,方自避开,大呼道:“青树、婷婷,住手,快退!”
  四人四散飞逃,毒神厉啸着始终在他们身后。易明、易挺大惊失色,司徒笑等人却不觉喜出望外。
  但他们笑声还未发出,煞神般的赤足汉已飞步奔来,车轮般的巨斧,挟带风声,当头击下。这巨斧正如毒神毒爪一般,绝非人力能敌。
  于是司徒笑、白星武、黑星天也只有四散奔逃,那巨斧凌厉的风声,也始终不离他们左右。一B才之间,厅堂之中,但见八九条人影,左冲右突,往来飞奔,叱喝、惊呼、怪啸,更是不绝于耳。
  风九幽拍掌大笑道:“好玩好玩,妙极妙极。”
  司徒笑惊呼道:“风老前辈,你……你怎的……”
  风九幽大笑道:“赤足汉本是大旗子弟,自然要找你们算账,你唤我则甚?”
  这边易明道:“卓……卓老前辈,你怎地……”
  卓三娘咯咯笑道:“冷一枫本是五福联盟中人,自然要找大旗子弟,你唤我作甚?你瞧,此刻动手的,有哪一个不是他们这纠缠恩怨的当事人?有哪一个外人插了手?你三娘做事,是否公正得很?”
  易明又惊又怒,嘶声道:“你好狠!你们好狠!你们非但要大旗门全军覆没,也要叫五福联盟死个干净,你们如此做法,为的是什么?”
  卓三娘微微笑道:“他们都死干净了,天下岂非就太平得很?”
  易明倒抽一口凉气,再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。
  突听那殿堂崩塌的缺口外,有人轻叱道:“这是干什么?造反了么?全都给我住手。”
  一条人影,翩然掠来,正是花双霜。
  卓三娘立即大喝道:“花二娘,不准你多事,过来。”
  喝声中突然出手,出手如风。易明但觉眼前一花,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,怀中的水灵光,已被卓三娘抢了过去。
  花双霜腰身微拧,人已到了卓三娘面前,冷笑道:“三丫头,是你,你什么时候变得可以命令我了?”
  卓三娘微微笑道:“二姐你好,你瞧瞧这是谁?”
  花双霜一眼瞥见她怀中的水灵光,变色道:“我的女儿……还我,我的女儿……”
  卓三娘身形早已退出丈余,笑道:“只要二姐不多事,小妹自当将她双手奉回。”
  花双霜似待扑过去,终又止步,咯咯笑道:“好,三丫头,我听你的,你可不能伤了我女儿一根毫发。”
  卓三娘笑道:“这小宝贝儿我爱都惟恐爱不够,又怎舍得伤她?二姐,你且安下心,瞧他们这场架打得多有意思。”
  只见毒神紧迫着大旗子弟,除了大旗子弟,他谁都不瞧一眼;赤足汉紧迫着司徒笑等人,也不管别人的死活。但大旗子弟,司徒笑等人,在奔逃之中,若是撞着对方,百忙中还不时抽冷子击出一掌。这景象当真是说不出的纷乱,说不出的恐怖。
  突然间,白星武脚下一个踉跄,一声惨呼,赤足汉巨斧抡下,竟活活的将他身子一劈为二。易明虽然对白星武全无好感,但瞧他如此惨死,也不觉毛骨悚然,但觉一股寒意,直透背脊。赤足汉却已抡着血淋淋的巨斧,扑向黑星天。
  黑星天虽然冷酷无情,但瞧见数十年来生死与共的弟兄尸身倒下,眼睛也不觉红了,悲嘶呼道:“二弟,你……”语声未了,巨斧上白星武的鲜血,已溅在他衣衫上,接着,巨斧当头而下,他一声怪呼犹未及发出,便已身首异处。司徒笑瞧得心胆皆丧,竟突然疯狂般大笑起来。
  风九幽怪笑道:“笑得好……笑得好……”
  眼见司徒笑在自己足下奔过,突然间,司徒笑身子往上一跃,紧紧抱住风九幽的双足。这一着风九幽实是梦想不到,他武功虽高出司徒笑十倍,但骤出不意,双足被人抱住,身子也只有滚下石案。
  两人一起滚倒在地,司徒笑狞笑道:“你要我死,我也要你死……”
  一句话未说完,巨斧又抡下,砍下了司徒笑的头颅,余力犹劲,又砍下了风九幽的一双长腿。风九幽惨呼一声,晕厥过去,眼见也是不能活的了。这一代枭雄,竟死在他自己的“奴隶”手下。
  就在这片刻之间,竟有四人惨死,死的人一个比一个更强,死状却也是一个比一个更惨。易明望着那四下飞溅的鲜血,机伶伶打了个寒噤。她虽然久走江湖,但如此惨烈的杀伐,今日还是首见。她但觉双腿一软,竟倒了下去。
  就连卓三娘,也是面色惨变,连连跺足道:“老四!老四你……你……”一时之间,她竟也说不出话来。
  飧毒大师瞧见风九幽倒下,身子突然一阵震颤,心灵似乎顿时失去了主宰,茫茫然站了起来。赤足汉却已顿住身形,木立当地,俯首瞧见自巨斧上一滴滴往下滴落的鲜血,口中不住痴痴的笑。
  云翼眼见自己的仇人全都死在兄弟手下,心中又惊又喜,只是“毒神”犹自紧迫不舍,他咬了咬牙,突然大喝道:“大旗子弟全都到这边来。”
  云九霄、云婷婷、铁青树狂奔而去。
  只听云翼大喝道:“大旗门血仇已报,云某此生已无憾,再也不受被人追逐之辱……冷一枫,你来吧!”脚步突顿,身形回转,面对毒神。
  云九霄失声呼道:“大哥!使不得。”
  但这时毒神毒爪已到了云翼面前。
  云翼狂笑道:“这是大旗门最后一个仇人,我和他拼了。”不避反迎,双臂一振,扑了过去,一把抱住了毒神,两人一起倒地。
  众人俱都瞧得手足冰冷,心魂飞越。只见这两人在地上翻翻滚滚,突然俱都不动了。
  云九霄失声悲呼道:“大哥……大哥……”
  云婷婷、铁青树更是痛哭失声。
  三个人正待向云翼的尸身扑过去,哪知“毒神”的身子一弹,竟又直挺挺的站了起来,一双毒爪,又已伸出。
  在这一刹那间,所有的呼声,突然寂绝,连呼吸都已停顿,毒神这一双毒手,似已扼住了他们的喉咙。也就在这一刹那间,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柔的笑声,道:“我不骗你,里面一定有人……好姐夫,你随我来吧!”笑声虽然清柔悦耳,但在这当儿听来,却仿佛充满诡秘之意。
  笑声中,四人鱼贯掠人,当先一人正是冷青萍,后面跟着的,赫然竟是再生草庐中的云铿,久未露面的海大少,与那铁匠村中的青衣少女柳荷衣。这三人竟会一起来到这里,更是令人再也梦想不到。
  原来海大少流浪江湖,于再生草庐中遇得云铿,两人俱是性情男儿,自然一见投缘,再加上海大少提起了铁中棠,提起了铁中棠种种英风侠举,一生强傲的海大少,却对铁中棠佩服得五体投地,云铿对铁中棠的情感,更是不问可知,于是两人便为铁中棠连连举杯。
  于是酒量稍逊的云铿便不免痛醉,痛醉之下,他竟流泪说出了自己的秘密——于是强傲的海大少便痛骂云铿不该避世隐居,男子汉大丈夫,无论遇见什么事,也该挺身而出——于是云铿便抛却了生死之念,走出了他隐居年余的“再生草庐”,出来和海大少闯一闯天下。
  两人结伴而行,这一日走经铁匠村,雷雨交集,丧失记忆的柳荷衣,却仍木立在树下,痴痴地出神。
  突然一个焦雷劈下,劈开了大树,柳荷衣一震昏迷。
  云铿与海大少自不会见危不救,两人扶起幸而未死的柳荷衣,以内力与灵药,将她救醒。
  谁知柳荷衣在这一震之下,竟然因祸得福,突然恢复了记忆,她记起了自己本是“烟雨”花双霜的爱女花灵铃,为了婚姻的不能如意,乘夜逃出,有一日也是雷雨交集,她木立在树下,思念着她的心上人时,突被雷电震倒,醒来时便什么也记不得了,是以从此以后,每逢雷雨之夜,她都忍不住要奔出来,立在树下,仿佛在期待着什么,直到此日,此刻,夺去了她记忆的雷电,终于又将记忆还给了她——这也是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,云铿;海大少自不免又为之唏嘘不已。
  于是记忆恢复的花灵铃,再也无法久居铁匠村,和她的义父们挥泪而别后,也随着海大少一同流浪。
  她还是不愿回家,只望能见着雷小雕。走近此间时,听得江湖传言,“雷鞭老人”已在深山中现过侠踪,于是三人一起人山,久寻不获,方在逡巡犹疑,这时孙小娇却正恰巧抱着沈杏白自那秘密的山隙中逃出。海大少一把抓住沈杏白,孙小娇是聪明人,立刻说出了一切,于是三人进入草原,又遇见在草原中流浪的冷青萍。
  冷青萍自然认得云铿的,她神智不清,根本忘记云铿已死这回事,只记得这是她的姐夫,于是云铿便问她草原中的动态。于是她便将他们带人这诡秘的荒祠。
  一人荒祠,目光方自一转,花灵铃已失声呼道:“妈!”
  云铿目眦皆裂,大呼道:“爹!”
  冷青萍却笑呼道:“爹,你在这里。”
  三人呼声混杂,三人分别向自己亲人扑去。
  海大少又惊、又奇、又喜,只见花双霜先是一怔,继而放声笑道:“呀!你才是灵铃,那个不是……那个不是……灵铃,我的好女儿,妈想死你了。”
  云铿扑在云翼尸身上,早已痛哭失声。
  而扑向“毒神”身上的冷青萍呢——冷一枫哪里还认得女儿,手掌一挥,冷青萍倒地,他竟亲手杀了他女儿。
  冷青萍垂死之际,犹自笑道:“呀!爹爹,你杀你女儿……你杀你亲生的女儿……好玩,真好玩。”疯狂的笑声,听得人心魂俱碎。血浓于水,父女间的天性终究强于一切。这疯狂的笑声,竟使得早已麻木的“毒神”也为之一阵震颤,缓缓转过身子,直勾勾瞪着飧毒大师。
  飧毒大师心灵一失主宰,毒性立即发作,毒性一发作,心神立刻清明,突然仰天三笑道:“好,好,我要死了,本门毒神也不能留在世上,被他人所用……”自石案上一掠而下,“毒神”正也走过去,眨眼间,两人便已纠缠在一起,一阵翻滚,一阵扭打,一阵狂笑,终于,两个人俱都不再动了。
  这一次是真的不再动了。善泳者死于水,一生使毒的飧毒大师死于毒神之手,为祸江湖多年的“毒门”,至此断绝。
  这片刻间殿堂中的惊动、纷乱、悲哀、恐怖、凄惨,纵然用尽世上所有的言语,也无法形容其万一。
  卓三娘面上已无一丝血色,突然狞笑着走向大旗门人。大旗门人既悲于掌门之惨死,又惊于云铿之复生,再加上当时的各种突然发生的恐怖、悲惨,或是快意之事,纵是铁人,精神也要为之崩溃,竟全都呆住了。
  易明却失声道:“小心,卓三娘要……”
  语声未了,突听“喀”的一声,两尊巨大的石像,突然分开,两个人自下面走了出来。当先的一人,白发鸠面,竟是常春岛上那摆渡的老婆子——阴大娘,她身旁跟着的一人,怀抱女儿,却是冷青霜。
  又是一阵惊动,又是一阵纷乱。
  阴大娘转目四望,见到她刻骨难忘的云九霄,见到这悲惨的情况,她心中之激动,虽已达顶点,面上却毫无表情,只是轻叱道:“卓三娘,还不住手?”
  卓三娘回首一望,惨笑道:“好,好,常春岛终于来了人了……”身子一软,竟已跌倒。
  阴大娘道: “虽已来了,却已迟了……大旗门的恩怨,竟如此了结……大旗子弟听着,你们本门的恩怨纠缠,你们自己可清楚么?”
  云九霄强忍悲痛,走上前去,躬身道:“但请赐教。”
  阴大娘不敢瞧他,咬牙道:“此话须得从头说起……”
  原来大旗开山宗祖云、铁两人,一生侠义,行事无可指摘,但两人对他们的夫人,却是绝无情义。
  云夫人姓朱,铁夫人姓风,这两位夫人,不但贤淑已极,而且也都有一身武功。朱夫人生性较强,夫婿无情,她便远走海外,创立了常春岛,大旗门每一代被遗弃的妻子,都被接引到这孤岛上,大旗门武功精义渐失,常春岛却日益光大。而另一位,风夫人生性柔弱,竟在积年忧虑下,活活被气死。
  风夫人之弟见得姐姐境遇如此悲惨,一怒之下,决心报复,但他究竟与大旗门有亲,不能出面,于是他便唆使盛、冷等六姓子弟,反叛大旗门,组成“五福联盟”。“五福联盟”与“大旗门”世代为敌,“风门”子弟俱在暗中相助,常春岛竟也袖手旁观,决不过问。
  “五福联盟”先人虽受云、铁之恩,但两位夫人对他们的恩情却更重,是以他们建造报恩祠时,就将夫人的神殿,造得更为辉煌,也因如此,“风门”才能将之说动。但那时“大旗门”正值旺盛之时,凭这几人之力,尚不足将之摧毁,于是“风门”又说动了当时最负盛名的几大世家——雷鞭老人、卓三娘、花双霜、飧毒大师的先人们,也都在其中——到了后世,这几家虽已不再追问大旗门的事,但却都为“风门”保留了这秘密,只因当时他们也并未置身事外。
  而夜帝之先人,正是朱夫人之亲属——是以大旗门恩怨,实已牵连着武林中所有的顶尖高手,只是“大旗门”与“五福联盟”的先人们,生怕此事风波太过巨大,并未向他们的子孙详细说出。
  此刻阴大娘以最简单的词句,说出了此事的经过,虽不能尽道出此中的诡秘曲折,却已足够令人听得冷汗涔涔而落。
  阴大娘道:“当今常春岛日后,昔日便是云翼的妻子。她自远游归来的常春圣女口中,听得此间风云际会,她老人家虽不知详情,但想来必与大旗门有关,是以,便令我前来见机化解,哪知……唉!事情的演变,竟是如此迅急激烈,我虽然抄近路由秘道赶来,还是已迟了一步。”
  这祠堂奉祀的既是常春岛宗祖,祠堂下的秘道,日后自然知道。冷青霜既知此间事与大旗门恩怨有关,便也央求阴大娘将她带来——这些事说来当真是离奇而又玄秘,也只因它的离奇玄秘——这故事才能传诸后世。
  云九霄早已听得热泪满腮,突然颤声道:“常春岛既是从来不问大旗门事,此刻为何又……”
  阴大娘截口道:“只因日后曾发下誓言,只要大旗门下,有一弟子肯为他的妻子不惜一死,她便……”语声未了,石案下已有一人放声痛哭起来,哭的人自然就是被司徒笑制住了的温黛黛。阴大娘一掠而下,拍开她穴道,柔声道:“傻孩子,莫哭,日后既是云铮生身之母,说不定便不忍见他儿子真的一死,那绝崖下,说不定另有救星。”
  温黛黛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他究竟是生是死?”
  阴大娘默然半晌,缓缓道:“是生是死,你自己去瞧瞧吧!”又自跃上石案,叹道:“此间事既了,我也该去了。”
  云九霄强忍悲痛,道:“多……多谢夫人此行,夫人你……”
  阴大娘忍不住凝目瞧了他一眼,似乎想说什么,但终于一个字未说,猝然转首,方自转首,已泪流满面。这满腹心酸的妇人,终于斩断了情丝,走了。云九霄既已不认得她,她又何苦再多受一次情扰?萧郎既已从此成陌路,相见便不如不见的好,这反而留下一丝苦涩的余韵,共情思缭绕。
  石像复合,冷青霜奔向云铿。此时此地,所发生的每一件事,不是极大的悲痛,便是极大的欢喜。这极悲与极喜交相纠缠,却叫人怎受得了?
  终于,一切激动俱都渐渐平静,只留下深沉的哀痛供来日咀嚼。这时,花灵铃便央求众人,寻找雷鞭父子,果然在乱石之下,找着了他们和柳笔梧、龙坚石夫妻。
  这父子两人卧伏在一角还未崩溃的石壁下,居然受伤不重——久别的情人相逢,这情况也难以描叙。
  自沉睡中醒来的水灵光,瞧见别人夫妻的再聚,情人的重逢,母女的相见,再瞧瞧跟随着铁青树的易明,忽而皱眉,忽而微笑,虽然悲苦,但却充满希望,一时之间,她但觉悲从中来,再也无法忍耐,放声大哭道:“中棠……中棠……铁中棠,为何你偏偏死了?”
  雷小雕忽然道:“铁中棠没有死。”
  水灵光一把抓住他,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  雷小雕道:“方才我伏身地下时,曾听得地底有人语传来,一位老人道:“铁中棠,你全是被老夫连累,你可后悔?”另一人想必就是铁中棠,他便道:“生死有命,怎可怪得你老人家?铁中棠一生无愧于天地,死又何惧?”
  水灵光一跃而起,颤声道:“真……真的?”
  海大少笑道:“想必自是真的,除了铁中棠外,又有谁有如此豪迈的语气?哈哈!铁中棠呀铁中棠,俺早知你不会死的!你若死了,这还成何世界?哈哈!悲惨之事,既已都过去,世上既有如许多欢乐,他日俺必定要劝霹雳火那老儿还俗,随我闯闯江湖,总比做和尚的好。”
  众人的惊喜之情,亦是言语难表,于是大家暂时抛开一切,动手挖地。合这许多武林高手之力,不到顿饭功夫,便挖至夜帝的地室——但见地下碎石如坟,果有人迹。只是人呢?人却已不见了。
  众人寻遍地下,还是找不着一个人的踪影——夜帝、铁中棠,以及那些少女,竟都不知哪里去了。
  欢喜之下,这打击来得太快,这失望也太过巨大。突然间,目力冠于天下的“烟雨”花双霜,发现乱石堆后,仿佛有条空隙,于是大家一齐钻进去。这空隙竟然通连山腹,众人以长绳系腰,手持火把,前往探路,山腹之中,洞穴竟是千折百回,有如乱麻。
  众人穷数日之力,终于走通一条道路,但尽头处却是一片汪洋,但见白云悠悠,海天无际。
  铁中棠呢?还是无踪影。
  这些人中,云九霄、云婷婷、铁青树、云铿,固是与铁中棠骨肉情深,水灵光因是与铁中棠情深似海,温黛黛固是对铁中棠永难忘怀,海大少、冷青霜、花灵铃、盛存孝……又有哪一个不是未曾受过铁中棠的恩惠?又有哪一个能忘去这坚忍无双、机智无双、侠义无双的少年?
  此时此刻这些人固是痛哭失声,就连素来未曾与铁中棠见面的易明、易挺、龙坚石……等人,缅怀中棠之风仪,也不禁泣下数行。
  易明流泪道:“我一生无憾,只恨未能见着这铁中棠一面,我实是……”
  海太少突然大喝道:“莫要说了,铁中棠又未死,你还是能见他的,他……他不会死的,说不定……他此刻已远游海上,啸傲神仙。”
  水灵光痛哭着道:“说不定他此刻还被困在那些山洞里,寻路不出,忍饥受饿……”
  云铿道:“你们走吧,我留在这里,我还要找。”
  水灵光、温黛黛、云婷婷、铁青树、海大少、冷青霜,亦都嘶声道:“我也留在这里。”
  云九霄满面泪痕道:“好,这也是你们的心意,只恨我……我还有事待理,不能陪同寻找。但愿你们以三个月为期,三个月后,我当重来,那时你们若……若再寻找不着,也就……也就……”语声哽咽,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  铁中棠究竟是生是死?三个月中,他们是否能找着他?这些问题,此刻当真谁也不能答复。但无论如何,这铁血少年,若生,无论活在哪里,都必将活得轰轰烈烈;若死,死也当为鬼雄。
  风云激荡的草原,终于又归于平静,只剩下无边落日,映照着一面迎风招展不已的铁血大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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